08. 噂と真実

「需要我陪你嗎？」對方搖了搖頭。

「真的不需要嗎？你不會怕嗎？」對方搖頭搖的更用力，彷彿再加大力度就要把頸骨直接搖斷。

她在準備說出第三句話之前，就被對方打斷了，「我沒有那麼膽小啦！我不管！在車站集合就好，還要妳陪我回去的話我算什麼男人——」中桐嚷嚷著跑掉，而他大概沒意識到，這次輪到他讓細貝良榮看著他的背影了。

但良榮面無表情地站在網咖外的路邊，看著中桐幾乎半個身體被早晨溫暖亮麗的陽光照得閃閃發光時，想著的卻是毫無情調的——這個人真的好在意面子喔，在意到好像沒面子會死一樣，以及……

要是面子沒了真的會死，那中桐大概已經在她面前死過幾十次了吧，哈哈。

※

在同學們的眼裡，學部第一的細貝良榮與學部第二的中桐嘉一郎之間的距離感變得更奇怪了，這幾天更是。

像是中桐竟然會在良榮與柴田走在路上時，經過對方身邊然後說著今天晚上吃什麼、幾點集合之類的話，接著良榮就會回她要買花茶去喝，晚餐隨便，那就五點的個體經濟學下課之後在學部大門集合吧。

柴田會在中桐爽快的說了聲好並離開之後興奮的拍拍細貝良榮的肩膀，小小聲地說你們這樣是在交往嗎！

然後良榮就會在面無表情的思考幾秒之後回答，喔，對，他們看起來是挺像交往的，再若無其事的往她們本來就該去的地方邁步前行。

又或是中桐開始會自動自發的在上課時坐到良榮身邊，他們開始會互相交換彼此的筆記，良榮的說詞是就算中桐再怎麼看也不會考贏她，而中桐只會摸摸鼻子超級沒威嚇力的說最好是喔就不要哪次輸給他。

他們會站在學部大廳看著布告欄上的資訊一起討論，這沒什麼大不了，較為嚴重的絕對是良榮幾乎毫無避諱的讓肩膀貼上中桐的手臂的畫面，然後中桐完全沒有要推開的意思，反而只會在講個兩句話之後轉頭，讓雙唇更加靠近對方的耳邊，發表無關緊要的意見的同時還混雜了幾句下次請我吃玉子燒的任性發言。

啊，大概就是細貝良榮那個有夠溫和的笑容讓所有人覺得他們在交往的！

但誰都沒打算問，畢竟一個問了只會冷冷地轉身離去，一個問了只會指著問問題之人的鼻子說還不如好好去用功，腦子都是情愛難怪考不好——很可惜的，囂張的那位畢竟還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第二名，誰都沒辦法對其做出有力的反駁，只能打定主意以後不再自虐的在他們面前提起這個話題，私下聊就好。

想必細貝良榮跟中桐嘉一郎就是那種謠言燒到他們身上，然後各自拍拍身上的火苗之後還能哼一聲離開的天選之人吧。

大家都這麼想，只有他們兩個不這麼想。

噢，對了，原因的其中之一就是細貝良榮知道中桐嘉一郎的手機鈴聲是藍色生死戀主題曲了。

※

「……你的手機鈴聲是藍色生死戀？」

「……幹嘛？」天啊，這個超級無敵熟悉的回話方式……

中桐在簡單與母親通完電話之後戒備的朝旁邊看了一眼，良榮與他的距離是只要她抬起頭就會差點撞到對方鼻子的程度，所以良榮當然沒有選擇立刻抬頭，而是在整理完筆記最後一行之後，順手挪動自動鉛筆在對方的本子上面圈出一個錯字。

「這裡寫錯了，改一下。」

「喔好……不對，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的手機鈴聲是藍色生死戀有怎樣嗎！」

這個人也太愛面子了吧。良榮很想翻白眼，但要是她現在翻的話絕對會被雖然正在用橡皮擦擦筆記、卻用眼角餘光觀察她的中桐看到，然後接下來中桐又要生氣好一會——現在已經很了解中桐怎麼樣會被踩到爆炸的良榮此時覺得自己就像普世間需要安撫暴躁女友的男友……

這個命題有點好笑，但她不討厭，所以她就只是緩緩地抬起頭，稍微轉過身，正對著中桐，兩手放上對方的肩膀，鄭重地說：「我覺得你很好看，還很漂亮。」

「妳說什麼！！！」

順帶一提，這件事發生的時間點是住進網咖的第二天，早上他們退了網咖的房卡之後各自分開回租屋處拿上課要用到的東西，再到車站集合，然後最後一堂課結束再一起搭車回到距離他們租屋處最近的車站，分開，各自拿好過夜要用的物品之後，再一起去吃晚餐，最後去網咖入住。

所以他們念書只能在網咖，良榮抽空傳了幾則重點訊息給稍微有點聯絡的罰者同事後決定將處理可能出現的宿者全權交給其他人，她本人就在中桐嘉一郎身邊坐鎮，確保這個無辜人類的平安就好……然後她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會丟給同事處理的原因之一，是她對罰者的工作內容完全沒興趣，絕對不會承認。

至於她為什麼要在抓住中桐的雙肩，嘴賤的讓對方如她所想的爆炸，那大概就是原因之二。因為很好玩……但同時也有著不解。

她第一印象中的中桐是個脾氣很糟的萬年老二，有著難以被近身的有毒男子氣概，但接二連三的反應卻讓她逐漸改觀，像是對方很介意自己喜歡吃甜食，介意自己長的很可愛、很漂亮，儘管這是事實，還介意自己會看愛情片，然而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嗎？

中桐發作之後第一件做的事就是伸出手指捏捏她的臉頰再馬上放開，像是想打人但只能控制自己別出手，恨的牙癢癢的樣子彷彿下一秒就會抓著她的脖子咬。

嗯，很可愛。

第二件事情是河豚加麻雀的綜合體開始生氣的碎碎念。

「我就不喜歡別人說我好看！還有我很討厭別人質疑我的興趣！真的很討厭！妳也很討厭！怎麼可以這樣！我明明就超級在意——」

但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討厭我啊。良榮偷偷的想，但這樣講出來中桐肯定會爆炸的更大力，所以她只好開始認真思索這是怎麼回事。

她雙手往後擺，摸到地板之後撐著上半身的模樣看上去懶洋洋的，接著就相當正直的回望中桐那雙感覺再生氣下去就會氣哭的眼睛。再補充一次，那雙桃花眼真的有夠好看的，跟女星有的比吧。

「為什麼？我沒有質疑你啊，我只是隨口問了是不是藍色生死戀，也只是隨口問你喜歡吃甜食啊，你反應就這麼大……」

「那是因為妳不懂！妳才不知道一個男生喜歡這些東西會被嘲笑多少次，我超級無敵討厭！也不要說我漂亮或好看！我都討厭！超級討厭！！！」

「嗯，我知道了，你先冷靜，」眼看中桐本打算繼續吵鬧，良榮便先抬起手，掌心面朝對方，神奇又有效的讓中桐立刻收聲，但這大概也要歸功於細貝良榮總是沒有太多神情波動的臉與一貫平穩的嗓音，「我是不懂沒錯，但至少我是真心的，沒有嘲笑。」

「……」

「先聽我解釋好嗎？」中桐有些委屈的點了點頭。

良榮應該從這些隻字片語就能知道事情的全貌了。如果連她這種冷靜沉穩又不會亂起鬨的人，看見中桐的長相都會想要稱讚一聲好看，那麼不難想像中桐嘉一郎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充斥著討人厭的頑皮男孩，他會遭到怎麼樣的嘲笑。

如果小中桐拿起甜食一直吃，就會被笑是個娘娘腔，如果小中桐說自己喜歡看戀愛劇，就會被笑跟那些愛幻想的女孩子一樣，難怪長這麼女性化。

只要中桐那張臉一直沒有變，始終喜歡那些刻板印象之中該是女孩子才能喜歡的東西，那麼不管走到哪裡，中桐就都會被一些不識相的人說真漂亮，說不定可以靠這張臉被包養喔（笑）之類的無理話語，那她也就更不難理解為何中桐說話總是帶著刺，誰叫中桐從小到大都無緣無故被攻擊，這樣的人還能只歪到這種程度已經算奇蹟了吧。

雖然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中桐家的父親也有有毒男子氣概……但這姑且不在她的思考範圍內，暫且不論。

她靜靜的看著暫時沒打算繼續用無傷大雅的舉動攻擊自己的中桐，開始一字一句的發表感想。

「首先，我要先說，我那些話都不帶有惡意，儘管可能第一次說你可愛確實有捉弄的意思，但其他的都沒有。」

「捉弄……」但還是有捉弄啊……中桐繼續委屈的垂下嘴角囁嚅，這次換他被掐掐耳朵了。

「問你會吃甜食嗎，其實是因為我也喜歡吃甜食，覺得我們的口味很像，你那時候可以不問我，直接買你想要吃的食物再分我就好。說你好看，只是因為昨天覺得你真的不蠢，而且哭起來還能這麼好看的人根本是稀有種，當下認真的感慨而已。剛剛問你的手機鈴聲……只是因為我也覺得那部很好看，想問你有沒有連冬季戀歌都有看而已。」

「我能理解你為什麼會對這些話有應激反應，誰叫你那張臉很容易就被其他無聊的人當作笑話，但我敢保證我不是這種人，我只是單純的發表自己的感想而已。所以，我想問，你以後還會想聽見我講這些話嗎？如果不想的話，以後我就算有這些感覺，我也不會說出口了，放心。」

中桐聽著良榮敘述的期間，雙眼越睜越大，最後連雙唇都忍不住微微張開，然後再用單手捂起來。

眼神飄移，喉頭像是被超多果凍噎到，臉紅的像是火燒，他這副樣子彷若被撩到害羞不已，下一刻就會直接鑽地而逃——他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細貝良榮太坦率了，坦率到他沒辦法在她的話語中找出任何一絲錯漏、一絲惡意，那就只是純粹的欣賞還有好感，針對「中桐嘉一郎」本身擁有的一切的好感，好像他未來再也不用如此刺蝟的武裝自己，讓那個其實也充滿著少女心的中桐躲在剛硬的男子氣概之下偷偷摸摸的看著喜歡的戀愛故事。

「妳……」中桐閉緊雙眼，咬牙切齒的回應，「妳這個問題也太狡猾了吧……！」

「但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帶著惡意對你說話，所以你很難拒絕吧？」良榮笑著說，其實她得承認方才的問句有著誘導回答的成分，就在賭中桐對他們這半年多來的情誼有多重視——

對，其實她也想未來能夠繼續對中桐誠實的誇讚對方有多好看，她也不希望對方拒絕，所以中桐的反應令她很滿意。

「嗚嗚……結果妳現在也在捉弄我……」

「好啦，不然這樣吧，跟我一起看漫畫就算你答應了，我知道你很難直接說出口要我繼續稱讚你很好看，」良榮瞧著中桐朝她瞪過去的神色時不自覺的咧開更大的笑容，同時頭也往包廂房間門口的方向偏了偏，「我記得外面的漫畫區有一些你會喜歡的類別，你今天進店前看向那邊的眼神我可沒有漏掉喔。種村有菜、高橋留美子、矢澤愛？」

「……津田雅美、武內直子、高屋奈月。」

她就知道，中桐肯定也喜歡看少女漫畫，於是她在站起身時又多補了幾句。

「那明天就來重溫一些很紅的愛情劇吧？先對一下暗號，浪漫滿屋、風之畫師？」

「……好。呃、背叛愛情、101次求婚？」

中桐在跟著站起來時與良榮對看了好幾秒，爾後兩個人相繼笑出聲，良榮被中桐一邊玩鬧的打手臂一邊推搡著走出他們還要再一起住好幾天的網咖小房間，剛剛的筆記攤在桌上忘記收了，但沒差啦。

因為他們準備要去裝很多的飲料，在走向漫畫區與飲料區的路上已經訂好了明天看冬季戀歌，後天看東京愛情故事，大後天看我的野蠻女友——

他們兩個才不會覺得自己是那個被謠言燒到還能獨善其身的人，因為他們早已心知肚明。

謠言正逐漸成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