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directo聯絡室裡,下午的陽光穿透小花窗,將波光流轉的虹彩映射在地面,金髮樞機交握雙手置於膝上,坐在一處日光無法觸及的牆影中。安東尼奧踏過那片鮮豔的光明,走入陰影。
安東尼奧與對方同坐長椅,輕聲說:「您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
金髮樞機轉頭望著安東尼奧,視線停留在一襲黑衣上:「你長大了。」
簡短的問候結束後,兩人陷入一種平靜的沉默,安東尼奧不知道為什麼他選在這個時間點現身,畢竟在安東尼奧年紀稍長、離開聖塾後,就沒有再與對方說過話了。
樞機注視著安東尼奧一陣子,才開口:「因為羅曼院士的關係,聖座對禁書庫的巡戒比往常嚴密。賈斯佩爾院士的事發生在城鎮裡,必然被誨廳歸於最優先級別。」
安東尼奧明白,院士羅曼牽涉事態複雜,但消息在第一時間就被封鎖了。賈斯佩爾的滅門不只令民眾惶惶不安,也引來女王花苑的注目,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哪怕幾逢波折,樞秘院做為聖母信仰的核心區域,也不可能怠慢敬獻祭的籌辦,現在聖座內的局勢已經處在一個緊繃的平衡中。
安東尼奧自然認為對方是為了躲避搜查才離開聖座的:「現在聖座對血族十分警惕。」
「我在聖座度過的時間,遠超出樞機們生命的尺度。」
樞機的語氣平穩,卻否認了安東尼奧的猜想。發現自己的用詞似乎冒犯了對方,安東尼奧垂下眉毛,顯露一絲歉意:「是的。」
樞機不以為意,他話鋒一轉:「找到殺死賈斯佩爾的主使者後,你打算怎麼做?」
「真實應被記敘,而非受虛偽掩藏。」
聖統學教育聖母信徒應當追求真理,他知道安東尼奧所述字句,也曾是自己親口教導的。樞機接受了這個回答。
「聖座能巍峨百年,並非全靠真實壘起。」他看著安東尼奧,「你們在找的人是索林樞機。」
索林樞機性格殺伐果決,不亞於路易斯,如果讓她知道賈斯佩爾將研究交給茨維托克,確實可能做出這種事。
儘管安東尼奧希望親眼見證,而非全盤接收他人轉述的訊息,但知曉真相確實是樞秘院越過國家律法的私刑,還是令安東尼奧感到遺憾。
「你們回到聖座後,也能根據不在場證明推測出是誰。」樞機倒不認為這份訊息有多貴重,剛才安東尼奧和路易斯的對談已透露,他們離答案只差一步了。「異血者是人類渴望長生的一瞥,賈斯佩爾的研究正在延續這種渴望,這些進展用任何形式轉嫁於他人手中,都是樞秘院不能饒恕的。」
佩環樞機職權四分,聖座中的權力頂峰也各有擁護。索林樞機與西姆司鐸都是斯維亞托尹卿的支持者,他們對聖母萬分虔誠,卻認為血族豐沛的壽命不應只屬於夜晚的子民,故長年鑽研於血族的體質研究。就算下手者是索林樞機,她的行動也可能來自於佩環樞機的授意。
安東尼奧現在理解了,對方會特地來說這些,是在勸他止步於此。如果自己和路易斯在聖座中持續追查並揭發了此事,必將面臨與佩環樞機交惡的情境。
在安東尼奧思考該如何和路易斯協調此事時,對方朝他遞出了手掌。
「來,把手給我。」
「嗯?」
安東尼奧不明白對方想做什麼,但仍然將左手放在對方向上攤開的手掌中。這隻白皙的手掌比自己大上些許,體溫低涼。
樞機執起安東尼奧的手端詳,張口咬住食指側面。刺痛感只出現一瞬,接著傷處傳來被舔舐的感覺。片刻後,樞機鬆開手,被牙齒割開的指節已經止血,只留下一點濕潤的水光。
「就當是身體檢查。」樞機朝他眨眼微笑,「你很健康,我就放心了。」
手指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化消失,安東尼奧本想問對方希望自己怎麼做,但終究把問題嚥了回去。
如今他們各有立場,怎麼做、如何選擇,不必取得對方的同意。只是在這場對話的短短十幾分鐘,彷彿讓安東尼奧回到了尚在聖塾的時刻,樞機還是那個溫和睿智的導師,自己還是那個右眼罩著紗布的小男孩。
樞機似是發現了安東尼奧的欲言又止,便左手托起安東尼奧的手,右手蓋在安東尼奧的手背上,這是一個象徵代聖母賜福、蒙求平安的動作。
這一刻安東尼奧不禁心想,但願對壽命淵長的血族而言,向聖母祈請也能帶來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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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奧和賽勒斯回到旅店的房間,關上門,準備掛上盜鎖鍊時,安東尼奧卻出聲喊住賽勒斯,讓他放下鍊條任其擺盪。
「晚上還有一點時間,我想在附近走走。」
賽勒斯偏頭看向安東尼奧,本來想開口詢問,就看見安東尼奧脫下樞機長袍和外衣摺好放在床上,改穿登山時的防風外套。
如果只是附近走走不會感到寒冷,所以賽勒斯也換上了輕便的衣物,向安東尼奧伸出手。
他們每踩一步就會在街道留下痕跡,細碎雪花在街燈下閃爍暖黃色的光暈。春日巡禮之後就是敬獻祭,不止聖母披飾,家家戶戶都會在門口裝飾編織或白色工藝品,使整個小鎮圍繞節慶氛圍。
經過民宅時,窗內偶爾會有笑聲或對話聲,安東尼奧只能從窗簾縫隙窺見溫馨的餐桌,幸福地令人稱羨。兩人沒有逗留太久,安東尼奧回握賽勒斯的手,繼續沿著被雪覆蓋的街道前行。
雖然偶爾有車輛和行人經過,賽勒斯卻沒有感到嘈雜,因為安東尼奧身邊的一切都顯得寧靜,他將注意力放在對方口中呼出的白霧,直到視線引來關心,也只是伸手撥去安東尼奧瀏海上的細碎雪片。
安東尼奧確認賽勒斯神情穩定,才又鬆懈地邁步。
沿路上就算淺談幾句,安東尼奧也沒有提及樞秘院的事情,而是平凡不過的討論商店櫥窗和路上所見所聞,好像生活本就如此。他們沿著街道繞了一圈,回到旅館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回去以後肯定十分忙碌,所以安東尼奧不急著推開門,而是站在旅館門前向賽勒斯露出笑容:「謝謝你陪我,賽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