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檸檬磅蛋糕
ミツキTest-001的報告中沒有提到任何梅隆的身體異常,所以不是因為疾病。最有可能的原因是自殺或意外,但若是意外的話,那個喜歡蹦跳的野兔先生就不會有這麼多可疑行動——
司庫爾一邊盯著梅隆頭上的數字,如今只剩下可憐的個位數,時間過得真快。
「你在計畫自殺嗎?」
「欸?嗯?差不多吧。哥哥,別為我難過哦?」
野兔一如既往笑瞇瞇,有些驚訝而調侃似地回應。司庫爾點點頭,就算梅隆想自殺也不關他的事,早如死水一樣的心根本不為所動,時刻做好抽離彼此世界的準備是一開始就有的默契。
不過或許是司庫爾的反應太過嚴肅,梅隆縮了縮肩膀小心翼翼。
「……哥哥,你這是在拐彎拒絕我嗎?」
「什麼?」
「噢,沒事。」
一瞬間野兔又蹦走了,跑到一邊跟Test-001開始做什麼「不會被他知道了吧」、「怎麼辦」等等對話,看那一本正經跟AI說話的模樣還真想像不到這人想自殺。
但人的表面跟心理層面本就抽離分開,在俱樂部時肆無忌憚死皮賴臉的野兔先生,實際上心靈有多脆弱早在豹狼先生的私人訊息裡面一覽無遺,哦,還有在司庫爾的私人房間裡。
而且若一個人想騙過所有人,他可以連自己都欺騙。對此司庫爾深以為然,俱樂部也見多了渴望美好清醒夢的人。
——如果世界上少了一個失控的野兔?
想法與意念有時具有毒性,這假設像遞入水中的墨一樣擴散開來。
然而還來不及細想,他就被野兔打包到了倫敦郊外的沙灘別墅,司庫爾什麼都沒帶,彷彿他只是野兔身上外出必備的掛件,但轉念想想這可憐的小鬼若想自殺,那奉陪也未嘗不可,哪次不是這樣了?
司庫爾覺得自己真是溫柔,攝氏0度左右。
郊外的別墅被野兔挺起胸膛說是請人蓋的,嗯,這男人花錢總是如此隨性。司庫爾躺在客廳的木製地板上覺得這隨性中帶有的品味挺不錯,空氣裡瀰漫著的淡淡木香讓身體放鬆,他更不想出門了,就算旁邊有私人海灘,他感覺躺在這也足夠舒服了。
而那隻野兔。
那個腦袋裡不知道開了多少洞以致有些通風的男人竟然一臉用預料之中的表情看著司庫爾,隨即按下窗邊的按鈕。
伴隨機械齒輪運作的聲響,客廳的天花板緩緩分開,熱情的陽光從天頂打下來,直直落在大字躺的司庫爾身上,暖意與木頭被曝曬而散發的濃烈香氣讓司庫爾有種自己在被煙燻炭烤調味的錯覺。
「這樣就可以曬日光浴,晚上還可以看星星,而且,哥哥,更驚人的是!我們還是在家裡吹冷氣!」
司庫爾傻眼得啞口無言,「……還真是白癡得很有創意。」
沒一會怕寂寞弟弟的腦袋瓜兒就擠到司庫爾的手裡,聽說兔子太寂寞會死掉,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思緒被伴隨著親吻與熱情的呢喃攪散,海浪與風的聲音傳入耳中,當然還有冷氣運轉的科技嗡嗡聲。在深處被梅隆強烈擠壓時,司庫爾被陽光與性慾加熱得有些迷濛的腦袋意識到梅隆舉起的相機,望著那調整焦距的鏡頭——無比刻意地舔唇。
赤裸裸的勾引。
但絕不是多年職業因素養成的習慣。
「……好色哦 ♥」傻人傻臉傻言:「可以做成哥哥的色色寫真集了。」
「這也是能放在你偉大線上的回憶?」
「跟哥哥在一起時,一直都是。」
身體相連的刺激反應讓司庫爾抽離地知道梅隆有多興奮,可看著那頭上的數字——變少了。
真奇怪。
就好像梅隆累積得夠多就會滿足而去死一樣。
司庫爾不明白這是出自於什麼心態,在俱樂部時兔子與賓客們包含管理層都一致認同,野兔先生會栽在性猝死上。
——如果世界上少了一個失控的野兔?
司庫爾想知道,能砸大錢幹出這種在私人海灘旁蓋可以在家曬日光浴這種建築的白癡在這世界上有幾個,既然這男人白癡到有幸角逐搞笑諾貝爾獎,是否代表他足夠獨一無二?
……所以如果世界上少了一個失控的野兔?
——那或許會變得很無聊。
還有一些無法解釋的事情,為什麼數字的變化總是跟自己有關?
既然那個數字增減都與他有關,那或許要阻止的話也很簡單,只要司庫爾現在收拾行李離開梅隆家就行了。
一個人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上,雖然不是沒經歷過,但與過去的印象不同,為了梅隆好,或許他該先離開幾天觀察狀況——可惜他不想,好麻煩。
如果梅隆開口說希望司庫爾殺了他,司庫爾會明確拒絕,麻煩得要死。儘管腦袋已經本能地估好了一個價格,但如今的他已經不缺錢,甚至錢多到不行。排除這些因素,若野兔就像菜市場的蘋果一樣方便添購他倒是可以大發慈悲。
但既然菜市場沒有賣一個白癡野兔。
那想都別想。如果是有戀人他倒是可以痛快退出,自殺這種無聊的事情,司庫爾得出一個結論——那就來看看鹿死誰手。
只是為什麼梅隆會想這麼做?
在以往的艱辛環境之中,司庫爾為了不被淘汰而拼死拼活,掙扎著拼命著為了活著而前進,他可以為了活而做出任何事情,為了擺脫黑暗,一次又一次活下去。
然而名為梅隆的年輕男人,卻在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就時刻準備面對死亡,看著死亡而活,打理著安眠的床鋪像兔子在妝點牠的窩。
或許是因為他姊姊的事情?這個豹狼先生不知道,而司庫爾知道的事情?
想起俱樂部不可理喻而尋死覓活的兔子們,人還真是脆弱得可憐。
無論如何,問題不大,按照以往經驗,梅隆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摔得鼻青臉腫,連自殺都有失手的可能。
I am watching you.
「……哥哥,我犯了什麼罪嗎?你看我的眼神好像警察先生,搞得我渾身怪怪的。」
司庫爾盯著梅隆頭上的3,看久了都覺得那數字跟梅隆合為一起了,連那枚曲線看起來都有點傻。
「我正合理懷疑你腦袋裡裝有不良思想。」
「咦?是哪個?太多了,我還真沒有頭緒。」可見這男人不良思想過多,自證清白都有困難,最後梅隆沉痛地點頭,「好吧,果然瞞不過哥哥,我還想藏著當驚喜呢。」
話語結束時遞過來的一本相冊放在手裡有些重量,外殼很漂亮,以野兔的審美來說很素雅,但司庫爾隨即意識到這是什麼。
「……白癡,你真的做了?」
「我精心製作的!哥哥的色色心跳寫真集!」
羞恥心早就被沉到大藍洞裡面的司庫爾一點感覺都沒有,只覺得家裡多了一個垃圾,但既然這個家是梅隆的,而梅隆會抱著垃圾沾沾自喜,司庫爾決定尊重友善包容。
隨意翻開一頁,預期之外的內容讓司庫爾停了一瞬。
按照司庫爾的構想,裡面應該是各種他們做愛的照片,更甚就是司庫爾個人的色情照片,可能很多體液與白濁,那些司庫爾自己不曾注意過的模樣。畢竟梅隆總是找機會拍照,一邊嘟嚷著好色喔這種蠢話。
這讓司庫爾一時之間沒注意到——其實梅隆拍更多的,是他們在一起的照片。
有離開俱樂部時的。那時司庫爾已經脫下了受詛咒的制服,而梅隆還穿著野兔先生的服裝跟口罩,一起比的和平手勢在鏡頭中不合理得很合理。
有他們搬進新家時的。司庫爾想起梅隆在家裡堆滿紙箱的時候,這小子居然還能堂堂正正說「總之先來打砲吧」,結果他們為了找沐浴乳在哪裡翻遍所有紙箱,最後兔胖達新的沐浴乳還比較快。
有他們在一個童話城堡的——不曾高看司庫爾地理常識的梅隆將小提醒寫在照片下。葡萄牙辛特拉,佩納宮,甚至日期都有,司庫爾記得他們在長著苔蘚的柱子旁親了幾次,因為下雨他們還沒傘。
而隨即回憶的渦流又讓司庫爾想起梅隆曾經在法國租了小古堡,結果住進去前聽管家說了鬧鬼的事情,他們就這樣窩在寢室啥也沒幹活像戰壕前神經兮兮的士兵,真夠白癡的。
灰色的髮絲墜入司庫爾的視野中,輕快的氣音落下,聽起來像第一滴打在屋簷上的雨。
「驚喜?」
「……」
心、身體和思想不知何故而溢出,盯著眼前梅隆的表情,一向善於推測野兔思想的司庫爾突然之間喪失了判斷能力,不知道那個小腦袋瓜在想什麼,本能知道眼前的畫面沒有過去參考資訊可以解讀,張了張嘴,司庫爾深吸一口氣——接著在梅隆一臉期待下,將大腦本能的話語毫無篩選過濾地吐出。
「……我想吐。」
「為什麼啊哥哥——」
後面事情可想而知,整個晚上的時間都花在了安撫哭嚶嚶又可憐兮兮的兔子上,而那屬於司庫爾的垃圾則擺在了司庫爾的工作桌上。
就司庫爾的角度來看,如果亞馬遜有賣蠟製的翅膀,感覺白癡野兔還真會下單try try看,一不小心摔得頭破血流。
所以最好的手段,就是讓這小子什麼也不能做。
有鑑於數字曾經一口氣連扣兩次,司庫爾當天晚上將相冊收好就拿出繩子將傻眼野兔五花大綁,讓這小子在床上躺得整整齊齊。
「……?哥哥,寫真集的事情有這麼不可饒恕嗎!」
「跟那無關,白癡。我這是在救你一命。」
「咦?我要死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嗎?」
傻眼之外還傻傻地沒有掙扎,說這男人是Dom有多少人信?
野兔哭哭凹凹地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同時,司庫爾在想著要怎麼自主加速那個數字,他還真不打算傻等著兩天,既然知道前面會出事,那就不能坐以待斃,這可不是他的風格。
「特別服務,野兔先生。」坐到野兔的褲襠上,司庫爾瞇著眼勾起笑。哦,這種遊戲可好玩了,就像以前在俱樂部時,美金叮叮噹噹的入帳通知聲真是無論何時都很動聽,停下報價的衝動,司庫爾伸手搔著梅隆的下巴。「想吃什麼?我親手製作的點心,怎麼樣?」
「檸檬磅蛋糕謝謝哥哥!」
原本還在掙扎的身體瞬間躺好,睜著的水汪大眼帶著期待,野兔真好對付。
司庫爾覺得這小子真是無論怎麼看都不像要自殺的樣子。另一種可能——這小子其實沒意識到自己在準備自殺,心理學上似乎有類似的案例。
「哦。」
樸素的點餐,但對司庫爾來說卻是拿手範圍,材料家裡也都有——於是司庫爾點點頭,隨意拿了一個毛巾捲起來塞進梅隆嘴裡,以免這小子咬舌自盡,在野兔一臉「????」的注視下囑咐Test-001注意別讓兔子逃獄,就瀟灑地走出去。
被五花大綁還在嘴裡被塞了毛巾,如今梅隆就像是即將被撕票的人質一般慘烈。
「嗚嗚嗚嗚咿咿咿……」
「這麼喜歡啊?不過嘛,這確實是特意為野兔先生精心準備的。」
當司庫爾烤完蛋糕回到屋裡的時候,梅隆的抗議聲有些精疲力盡,真可憐。不過當司庫爾切蛋糕嘗試餵食時,這隻野兔又看起來恢復了精力,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畢竟這種家常點心,司庫爾還是很有信心的。簡單而輕鬆,就能讓孤兒院晚上哭鬧不肯睡的孩子乖乖入睡,一點點糖分,像黑暗中的繁星那樣帶來安慰。
剛烤好的蛋糕帶著麵粉的香氣填滿整個房間,看著那融化咀嚼的表情與不變的數字,也許這在梅隆所言的偉大線下?又說不定,是缺了一個吻?
乾脆俯身壓在梅隆的身上,司庫爾聽著那破碎的抱怨聲,接觸的心跳像是鼓音在共鳴,咚咚咚咚地在訴說著轉折,帶著一點酸甜的滋味與半溶解的糖霜夾在唇與唇之間。
是很單純的味道。
所以或許答案也很單純。
「哥哥,你還沒說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是新的整人方式嗎?」
「若偉大線是答案,那問題是什麼?」
他們之間的話語沒有交錯點,但梅隆歪了歪頭,理解了司庫爾在問什麼。
「問題是——你想選擇什麼?」
所以,原因很簡單。
不知緣由,然而——司庫爾似乎是被梅隆選中了。
而這就是他看得到梅隆頭上數字的理由。儘管他不知道自己被選中了什麼,不知道這個數字到底代表什麼,甚至不知道梅隆到底在想什麼。
司庫爾還在兀自思考的時候,梅隆仍喋喋不休碎唸著。
「唉,哥哥?你要知道,如果在年輕的時候就說『哇,這是我這輩子最酷』的回憶,那下半生也沒啥盼頭了,那樣感覺好可憐。所以我們得盡量到處去玩,體驗沒見過的事情,然後再來篩選判斷——像這樣子,人生就會挺有樂趣的對吧,就會很多有價值的回憶吧!跟累積財富玩具一樣是很重要——」
哦,又是那股積極樂觀很符合社會價值觀的碎念。
什麼對身心健康好啊?什麼對賀爾蒙有益啊?這小子天花亂墜地什麼話都可以拿出來講,就為了把司庫爾騙出門幹點白癡事。
早知道這傻小子就是這樣子,所以遇到挫折沒一會就振作起來,簡直就跟喪屍一樣打不倒。
司庫爾還在思考,沒分出多少注意力給這只會用嘴開機關槍的兔兔,下意識隨便回了一句。
「哦,那你加油,多累積點。我只要有你就行了。」
套野兔的邏輯,若野兔累積了大量財富,那司庫爾直接跟他要就好了。反正哪次不是需要什麼就跟野兔先生要。俱樂部也都知道野兔先生說好聽是慷慨,說難聽就是人傻錢多上好美盤。
梅隆的話語嘎然而止,當司庫爾抽離思緒回神時,注意到野兔的臉紅了。
「……嗯,這聽起來真像海誓山盟耶。哥哥。」
「你在說什麼白癡——」他忽地收住聲音。
數字歸零了。
但什麼也沒發生,或者是即將發生。
正當司庫爾陷入難道房子會被衛星擊中的思考中時,梅隆伸手推開他——繩子鬆開了?那為什麼Test-001沒有通知?精神因為眼前的不合理而高度集中,時間被無限放大,畫面變得就像老式膠捲電影一樣緩慢,運鏡正文藝地晃動。
推開他的梅隆臉上帶著某種覺悟與掙扎。
嘴型似乎在喃喃自語,按唇型來看是「我還在考慮耶我不會後悔這時這樣做吧」,而手探入口袋——口袋?難不成還能掏出一把小型槍?——折得整整齊齊的紙張——即效性的毒藥?——司庫爾念頭快速過了一遍催吐洗胃的流程——無論如何他都有信心可以阻止這白癡大師在這裡發揮創意的花式自殺——
紙張被送到眼前,有點輕鬆但又帶著某種慎重,紙張上滾動著些許蛋糕屑,在攤開的時候像小星星跳躍。
是寫好其中一方名字的婚姻關係申請書。
「跟我結婚吧,哥哥。」
眼前的傻小子帶著鼓起來有些膨脹的自信,他沒來由地想到,文學上會以「墜入」來描述愛,司庫爾是不理解,但梅隆看起來像在下墜。
若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這就是填滿子彈的俄羅斯輪盤,是他們兩人都必死無疑的遊戲。
被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擊中,司庫爾看著那消失在梅隆頭上的數字——他已經不關心那數字是什麼意思了——現在他有更難的數學題目需要解答。
「十四天後再回覆你。」
抽走那張婚姻關係申請書,司庫爾毫不猶豫地甩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