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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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紅色的海底爬蟲

  哨兵在做愛時的精力大約是無窮無盡的,布蘭卡心想。

  這不代表諾克托抓著他做了個昏天暗地,實際情況或許更加離奇:看著慾望得不到充分紓解的哨兵主動忍耐離開,反而是布蘭卡猶豫著又允許了一次。沒想到插在大腿間磨蹭也能射出來,性器擦著性器,最後淌在他小腹上的白濁液體比平時還要稀。

  畢竟在結合熱徹底消退之前,任何抑制的舉動都可能造成情況惡化或延長,布蘭卡這麼說服自己。何況諾克托強制迎接的並非正常的結合熱,他就更加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變化──他們兩人的醫患關係也是如此。

  事到如今,「一切都是為了治療」已經成為蹩腳的藉口、逃避現實的理由。研究員不能因為失敗就沉浸在過往的成功數據中,嚮導堅信在找到答案前,他可以繼續用往常的態度對待哨兵,還可以──

  「布蘭卡?」

  諾克托舉著採樣設備往他手上放,粗糙的指背蹭過他的指腹,肢體觸碰間顯然比幾個小時前更加親密:「這樣操作是對的嗎?」

  ……他是故意的。他不行。

  哨兵的聲音本來就低沉,帶著情慾未消與昔日實驗折磨出的啞。糟糕過往的印記此刻竟成為了武器,他湊到布蘭卡身邊,語速緩慢、目光誠懇,卻偷偷用餘光欣賞著血色逐漸漫過嚮導耳垂,在頰側留下痕跡。

  「嗯。」布蘭卡仍然用著身為教授培養出的沉穩勉力鎮壓此刻冒上心頭的不知所措,將採集到的樣本放入儲存容器內。諾克托扔在地上的營養劑空瓶成為證物,同一批製作完成的其餘六支也一併被封存了起來。

  「以防萬一還需要抽點血,看看藥物殘留的狀況。」

  他將針筒刺入自己皮膚的動作毫不遲疑,對諾克托動手時卻多了幾分輕柔。即便是在這些小地方,布蘭卡依舊盡他所能照顧哨兵的感受;一陣一陣的愧疚刺得他心臟發麻,卻聽見諾克托對他這麼說道:「不是你的錯。」

  布蘭卡保持沉默。

  當然不是他的錯。誰都不會想到因為一些無聊的糾紛,被招入高塔的頂尖研究員就會懷著惡意在別人的成果裡動手腳。這不存在於布蘭卡的價值觀中,今天發生的一切只讓他感到匪夷所思──並且無論瑞安.德伊是以什麼樣的心態或目的做這些事,他都徹底完了。只要布蘭卡將這些事情報告上去,他就只剩下被解雇一條路可以走。

  但布蘭卡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是他把營養劑放在看管更加嚴密的地方,瑞安沒有下手的機會,也就不會發生這些事。焦躁、後悔與惱怒在他的腦中盤旋,被精神連結另一端傳來的安撫情緒慢慢撫平,他深吸了一口氣。

  「你說得對。」嚮導終於露出進屋以來第一個笑容,不大,但總算有了些精神:「把這裡打掃乾淨,明天換我們去找他麻煩。」

  聽見他的回應,諾克托也顯得放鬆許多,收回已經止血的手臂,繼續幫忙收拾滿地狼藉──尤其是那塊沾滿了各種液體,已經慘不忍睹的地毯。

  至於結合熱和更加緊密的精神連結?他們很有默契地不去提起,卻誰也沒有從對方那邊感受到任何牴觸。

  「他怎麼會蠢成這樣?」

  這是雷娜.拉格在聽完事發經過後,憋了一分鐘才給出的感想──附帶一張便秘一般的臉。

  「他難道不知道走廊裡到處都是監視器嗎?連狡辯栽贓都沒機會,就這樣把全國年薪前十高的工作拱手讓人有什麼意義?」

  「……你的關注點真有趣。」

  一樣是在食堂,一樣是在咖啡機前,霸佔機器的人卻變成了三位。諾克托正式掛上助理頭銜,戴著鴨舌帽阻隔大部分可能的視線接觸,沉默得更像是一名保鏢。此刻他正托著裝滿三明治的盤子,綠色眼珠如燈塔般緊緊跟著嚮導轉動──與其說是嚴密的反向監視,更像是還不習慣平和地看向其他活物。

  如果老是氣勢洶洶地面對別人,或許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再幫他買副墨鏡可以解決問題嗎……布蘭卡正準備偷偷增加購買哨兵衣物的預算,疊在他身上的目光重量陡然增加。他轉過頭,只見雷娜以詭異的眼神看著他,像是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直接說。」

  「那個啊,你是不是和你的助理……」

  她偷偷做了個不雅的手勢。布蘭卡無視了雷娜的擠眉弄眼,朝她身後看了看,所幸今天想喝咖啡的人並不多──關於他聘請助理一事的討論還沒徹底平息,若雷娜的表情動作被誰看見,私下的傳聞大約就要發展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雖然那之中有關「戀愛」部份的捕風捉影從今天開始也有了幾分可信度。

  「看也沒用,女性嚮導的第六感是騙不了人的。」

  雷娜點了點自己的額角,「關於你的事情我是不會到處亂說,但要是被其他人發現,不知道又要有多少男女哭著去酒吧把自己灌醉囉……」

  「……不至於吧。」

  「你不瞭解你自己的魅力啦。」

  她的話音一落,布蘭卡就發覺諾克托的情緒低落得奇怪。他為什麼不開心?還沒等嚮導想出結論,雷娜就拍拍他的肩,三人終於離開了那台無辜的咖啡機,依舊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位置。

  整個午休幾乎只有雷娜在說話。布蘭卡負責聽,偶爾酸她幾句的同時分心注意諾克托的狀況;諾克托則一個人消滅了盤中所有肉類。在其他人面前哨兵還是有些抗拒開口,但他與雷娜有過一面之緣,對布蘭卡前輩的印象還算可以。醞釀了一頓飯的時間,他張嘴正準備發出第一個音節,卻聽見有腳步聲往他們這桌而來──積攢的平和一下子被警戒淹沒,他抬起手佯裝喝水,越過半個桌面拿起杯子。

  復健的計劃從第一天開始就進行得不太順利。 

  「傑羅!」雷娜注意到越來越近的人影,臉上綻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甜蜜:「大忙人怎麼有時間來視察餐廳?」

  「來找人的。」

  來人的名字只要在高塔任職就一定聽說過。傑羅德.荷莫爾年僅三十五歲便成為研究部門的領導者,精神力相關領域的論文成果無數,是實至名歸的天才,也是令布蘭卡仰慕的學長。同時,他還有一個並不廣為人所知的身份──那就是雷娜.拉格的丈夫。

  傑羅德和雷娜的隱密戀愛史可以追溯到兩人還在聖所當同學的時候,布蘭卡會得知這件事則是因為幫雷娜打過掩護。他們藏得很好,布蘭卡也未曾辜負過雷娜的信任,不會有人想得到全部門最熱衷於蒐集八卦的人本身可能就是最大的八卦。

  「涅格,等一下有空嗎?來我的辦公室一趟。」

  「正好吃完,現在就可以。」

  布蘭卡站起身,諾克托緊跟在他後面,不忘收拾用畢的餐具與空盤。他作為助理顯得過分盡責,但傑羅德知道諾克托的真實身份,並未多說什麼。他的態度反而讓布蘭卡隱隱有些不自在──偶爾掃過他臉上的目光中滿是對現況的瞭然,就像是一面鏡子,殘忍且直白地反射出他尚未準備好如何面對的內心想法。

  簡直令他無從辯駁。

  和雷娜道過別,三人乘上電梯,傑羅德率先開了口:「兩個月後隔壁城市要召開學術研討會,今年一樣派你當代表過去方便嗎?你可以順便去探望老師。」

  幸好對方說的是公事。布蘭卡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訝異:「今年這麼近?不是說為了平均分配學術資源,不會挑首都附近作為舉辦地點嗎?」

  「我也不知道那群老先生在想什麼。委員會已經十五年沒換過屆了……我很慶幸我這『年輕且經歷短淺』的腦袋還能明白某些簡單的道理,例如專業的學術知識並不包含統籌規劃的能力。」

  有時布蘭卡會覺得私底下的傑羅德就像是用字遣詞比較文雅的雷娜。諾克托或許也有同感,繃緊的神經略微放鬆了下來。嚮導順著傑羅德的話回應:「我明白了。既然就在鄰城,也不急著現在就開始準備……名單上多加一名助理應該沒問題吧?」

  「當然。」

  既然已經順利開啟話題,後續的閒聊就不會太困難──直到他們走進他的辦公室,傑羅德的臉色才凝重起來。他謹慎地確認門已經關好,才從桌上堆成山的文件中拿起最上面那一份,交到布蘭卡的手中。

  「瑞安.德伊會被革職,這已經是確定的結果了。我今天請你來也不是為了這件事──」

  布蘭卡手中的文件是一份成分分析表,分析來源是出問題的營養劑。傑羅德抽出胸前的筆,在其中一種成分上畫圈:「這就是被加進去的東西。」

  「XA-15?拷問用藥?」

  「是。」傑羅德嘆了一口氣,為一旁的諾克托做出說明:「現在已經禁止使用了,但原本的作用是讓精神屏障脆弱化。通常會混合其他藥物讓人感受痛楚,單獨使用的話頂多讓人不舒服幾天。」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諾克托知道所謂的「不舒服幾天」會包含嚴重的頭痛、暈眩、上吐下瀉與方向感缺失。他點點頭表示明白,只有布蘭卡察覺哨兵心底湧上的不適,猶豫過後仍舊釋放了一些費洛蒙。雖然無法起到實質的安撫效果,至少能讓他舒服一點。

  「至於被添加在營養劑裡的XA-15……」嚮導對於同為嚮導的費洛蒙接受非常遲鈍,傑羅德一無所覺,繼續解說著:「我想德伊也沒料到竟然會和營養劑原有的成分發生化學反應,最終結果就是引起幻覺和強制結合熱。」

  「有副作用嗎?」

  諾克托低聲發言,得到傑羅德的回應:「放心,藥效消耗完就結束了,被捲入結合熱的人也不會有事。」

  他很清楚哨兵最想知道的是什麼,可惜這份善意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諾克托依然與他保持著距離。

  「他或許是以為營養劑是我為自己調配的,打算讓我無法上班幾天當作報復。」布蘭卡盯著數據,眉頭緊緊皺著,「整件事還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他是從哪裡取得禁藥的,又為什麼做這種容易被發現的手腳……」

  「塔會調查的。我們又不是偵探,只不過是小小的研究員啊。」

  傑羅德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借用了我的儀器,下次記得請我吃飯。不要食堂。」

  「知道了。」布蘭卡的表情緩和下來,「但你有時間出去吃嗎?」

  「我還沒有忙到連一個假日都擠不出來……」

  雖然他是這麼說,親耳聽過雷娜哭訴對方在結婚紀念日當天因為要開會而放她鴿子的布蘭卡覺得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待商榷。他帶著諾克托離開,順手拿走了那份成分分析表,因為傑羅德在後面還附上了一些其他的資料。

  一些──與傑羅德說的話相衝突,明顯是經過調查而附上的、有幾分眼熟的圖片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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