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忘卻之日
M* 與克利香緹告白之後,遇見提亞前。
閉著數天的眼睛,拉維爾在自己的房間醒來。上半身與頭包著繃帶,只剩下一隻眼睛完好,受傷的右眼隱隱作痛。
拉維爾用完好的眼睛環顧四周。
這是聖宮騎士團的醫療室。說也奇怪,明明是昨天才到過的地方,卻與記憶中稍微不同。幾個櫃子稍微挪動,雜物也增加了不少。
配劍掛在床邊的木椅上,前幾個月新買的皮帶有了使用許久的痕跡。
這是怎麼回事?
「叩叩」的敲門聲正好響起,在拉維爾回應之前,門擅自打開了。檢視屋子的拉維爾正好與無禮的來客打了照面。
那是一名陌生的少女,金髮、酒紅色雙瞳,一身 輕裝打扮。讓拉維爾最在意的並不是算得上端麗的容貌,而是少女背後的單翼以及身上那套聖宮騎士團的制服。拉維爾立刻意識到,自己失去了部分記憶。
倘若騎士團有單翼的女性團員,他絕對不可能一無所知。
少女將食物放在桌上,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你終於醒了!」
拉維爾不著痕跡地伸手去拿食物,自然地甩開她的手。「發生了什麼事?」
肚子發出「咕嚕」的聲響,拉維爾臉上微紅。
少女笑道:「我們邊吃邊談吧!」
……
「你在任務的時候為了保護我傷到了頭,睡了好幾天才醒。」少女伸手碰觸他額頭的繃帶,漂亮的眼眸滿是憐惜。「還好你醒了,維札還說你可能會這樣睡了不醒……抱歉,讓你受傷了。」
「保護下屬是我的職責。」
少女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你剛剛說什麼?」
「下屬。」拉維爾複述,看見那雙酒紅色的眼眸稍微瞪大。掛在牆上的仍是制服與徽章,自己的認知應該沒有偏差。「有什麼不對嗎?」
「是不算錯。」
剛才那句話似乎傷到她了,拉維爾有些不明所以。
少女背後的單翼反映了主人的沮喪而無力下垂,「抱歉,我是有點意外。」
空氣中瀰漫著難耐的沉默,還好有食物緩衝才不顯得太過尷尬。拉維爾拒絕了少女試圖餵食的動作,感覺她似乎有點心情低落。
食物很好吃,遠遠超過騎士團平時的水準。拉維爾忍不住說了「好吃」,少女抿著的下唇才稍微鬆開。
「太好了。」聽見她這麼說。
明明是平凡不過的對話,拉維爾卻硬是從她的口吻聽出了隱忍的痛苦。兩人在沉默中用餐,最終少女開口道:「拉維爾。」
她喊的是「拉維爾」而不是「隊長」,那口吻自然親暱,像是喊了無數次。
拉維爾有很不好的預感。
看見少女捏著裙角,下定決心般抬起頭:「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被那雙清澈的眼眸凝視的瞬間,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拉維爾側身避開她的碰觸。「抱歉,我不記得了。」
「那維札、還有卡珊德拉?你還記得薩奧雷菲歐亞的聖王是誰嗎?」
拉維爾一一說出正確答案,聽完回答後,少女的臉色更難看了。「也就是說……」她的聲音染上了一點壓抑不好的哽咽,「你只忘了我的事。」
在此之前,拉維爾還在考慮這是維札的惡作劇。
可她眼眸中的痛苦掙扎怎麼看都不像演技。
「這些日子是妳負責照顧我吧?我很感謝妳,但是……我是真的不記得了。真的非常抱歉!能夠告訴我妳的名字嗎?」
猶如被這句話刺痛那般,那酒紅色眼眸蓄滿淚水。看得出她很努力忍耐,但是效果不彰。
「真的很抱歉。」沉默了很久,少女垂下頭,數滴眼淚落在地上。聽見她幾乎哭泣的聲音:「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對。」
拉維爾沉默遞上手帕。
她再也忍不住眼淚,奪門而出正好撞上了維札。維札一臉幸災樂禍:「你們還會吵架,看樣子我還是有機會……你那是什麼表情?」
「什麼機會?」
維札一臉古怪。「看來你不只撞到頭了,看樣子似乎有點嚴重。不然我去喊克利香緹,讓她替你治治?」
「那就不必了。」
看樣子「克利香緹」是那個少女的名字。
這個名字似乎能夠撩撥心弦到達心裡,拉維爾在內心默念少女的名字,心想一定要弄懂這一切。
拉維爾確信自己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從反應看來……那名叫做克利香緹的少女跟自己關係匪淺。即使如此,仍不能徹底否定惡作劇的可能。
拉維爾沉默地注視著維札,希望從維札的笑臉看出更多訊息。
可是除了他很愉快之外,什麼也看不出來。
「等你腦袋清楚點,自己想想該怎麼做。」
「你不直接告訴我嗎?」
維札嘴角揚起燦爛的笑:「我看起來像你的老師還是你的母親?我可沒不像你是個老好人,這種答案給我自己去找。」
維札似乎有點生氣,起身離開。
拉維爾看著損友離去的背影兀自沉思。
維札不能說是一般意義上的好人,也很樂於看拉維爾困擾,仍然值得信賴。
也就是說,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尋找答案。
……
……
受到衝擊的克利香緹在路上徘迴,不自覺來到拉維爾位於騎士團外的住處。遲疑了片刻,仍走了進去。
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只是緬懷應該無妨?
屋內仍殘存著兩人共同相處的痕跡,只要帶著拉維爾過來,他肯定會明白自己所言不假。
現在的問題是……應該開口嗎?
克利香緹在屋內點燈,走過兩人一起用餐的桌子、在陽光下並肩的午茶、溫柔的允諾與話語,許多溫暖平和的午後時光終究成為過往。
倘若能夠放手,就不會讓他再為了自己受傷。光之聖人閣下失憶的狀況並不嚴重,他很快就能夠回到自己的位置,能將失序的人生導回正軌。
不需要應付麻煩的維札,也不會因為保護她受傷。
屋內的燭火點亮而後熄滅。
克利香緹匆匆收拾少許屬於自己的物品,只在屋內留下簡單的信箋表示自己需要休息,獨自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城市。
銀月之下的城市安靜地可怕,克利香緹離開之前回頭望了一眼。
孤身來到這座城市,最後亦孤身離去,無根的漂萍只是回到流浪的生活罷了。
畢竟,沒有比放手還要更深的愛了。克利香緹對自己說。
不給她休息的時間,算不上舒服的短暫睡眠裡,她無數次想起拉維爾,感覺自己似乎從他的懷裡醒來,在晨光灑落的時候睜眼看見他的笑臉。
聽見他含笑說早安的溫柔音調。
朦朧之間伸手碰觸卻一無所獲,最後只能悵然若失地醒來。越是提醒自己不去思考,腦中就更是回想。
起初只是偶爾的夢中,接著幻影的魔爪入侵了現實,經常能感覺他仍在自己身邊。事到如今,這算是惡夢……還是美夢呢?
克利香緹抹掉臉頰上還未徹底乾掉的淚痕,往南方前去。
在新的城市短暫停留,克利香緹又收到了維札的來信。他的信件基本令人煩躁,內容基本都是幸災樂禍。
「就算被拉維爾甩了,不是還有我嗎?」
「我比拉維爾更適合妳喔。」
「有幾座餐廳還不錯,妳要不要順道去吃吃看?」
說不上帶著惡意還是友善的話。維札知道她想知道什麼,卻刻意對拉維爾的狀況絕口不提。像是刻意吊著她的胃口,逼她不得不去看那些惱人的廢話。
數月之後,克利香緹終於等到了想要的訊息。
「那傢伙有了新的未婚妻,比妳漂亮多了。」
即使透過文字,彷彿也能聽見維札那幸災樂禍的表情。
維札的話不能盡信,不論真假應該要發自內心祝福才對。這是她想得到的結果,不是嗎?
——真是太好了。
——一點也不好。
相反的聲音在腦內叫囂,克利香緹顫抖著重複讀信數次。
終於提筆給維札回信。
數天之後,遠在亞薩其諾的維札收到了南方的來信。打開一看,信封裡空無一物,只有兩朵藍紫色的小花,或者說是草,
「這可真是好興致,居然還送花給我。卡珊德拉,這什麼花?」
卡珊德拉湊近一看,表情有點一言難盡。「是勿忘草。」
維札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掐緊手上的花朵。「這女人可真是……」
「大人,您別再抱怨了。這不正是你想看見的?若她乖乖選擇您,您很快就會對她失去興趣。」
維札稍微扯了下嘴角。「是沒錯。不過,既然她惹我不高興,那我也不會乖乖給她當信差。」他將完好的花朵塞進上衣口袋,被掐過的那朵放回信封。
……
……
有個自稱房屋管理員的人找到了拉維爾,委婉通知他已經有數個月沒有準時繳上房租。拉維爾這才在對方的帶領下,來到這座陌生又熟悉的小屋。
明明有了宿舍,為什麼要在外租屋呢?
拉維爾付清房租,開門入內。
房內的布置陌生又熟悉。
對旁人來說或許毫無特別,房內裝飾說好聽是簡單大方、說難聽點則是無聊沉悶。人們都道房間能夠展現一個人的本質,缺少裝飾、除了必要的物品之外非常空蕩。
在拉維爾看來,這房間的佈置方是耐人尋味。
算得上空蕩的房內有些令人在意的東西——那就是廚具。拉維爾不會下廚,也就是說,這些廚具不可能是他自己購買的。
除此之外,餐具還是雙人份,怎麼看都是為了另一個人而準備的。此時敲門聲響起,門外站著一臉不高興的維札。
他晃了晃手上的信封,「我送信過來。」
「是誰的信?」
「來自你的愛慕者。」
拉維爾漫應一聲,指尖劃過四人餐桌上的灰塵,陷入短暫沉思。
「維札,我以前有過室友嗎?」
一瞬間,金髮金瞳的損友表情有點僵硬,下一秒又恢復笑臉燦爛。「可能有吧!不如你來告訴我?」
拉維爾一臉無奈:「我就是沒想起來才會問你。」
完整的拼圖缺失了一塊,維札手中有剩下的那部分的線索。
「好了,我得走了!沒空看你在那裡傷悲春秋。」
來去如風的維札走了,拉維爾終於記起那封愛慕者的信。打開來看,信封內沒有隻字片語,只有半乾的藍紫色勿忘草落在手心。
不知何故,拉維爾想起了初醒時見到的少女克利香緹。
心臟像是被掐住一樣疼痛,彷彿在空氣稀薄的山上難以呼吸。
這樣的疼痛會持續到何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