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之外

離金獨子甦醒後已經過了兩個禮拜，那會兒他剛睜開眼時動彈不得，還沒來得及凝聚思緒查探目前現況便被蜂擁而入的眾人抱個滿懷，耳邊哭笑欣慰咒罵之聲源源不絕，他在聆聽之中才逐漸拼湊起自己的意識。

啊，那段時間，他成為了最古老的夢，又流逝所有故事將自己分散到宇宙四處成為無數個「金獨子」。

而「他」在劉衆赫第1864次回歸而成為生死與共的夥伴們不惜代價為了他穿越到別的世界線並且嘗試各種方法，無論絕望希望，一次次失敗又前進，花了無數個年頭，終於在漫長的宇宙漂泊後將他帶了回來。

以鄭熙媛的個性該是一拳打在他胸口，氣憤怒斥他又一次說話不算話，明明說了同生共死，卻一次又一次自私地獨自離去。可鄭熙媛握緊拳頭看了他許久，最後是嘆上一口氣，露出失而復得的寬慰一笑。不排除是李雪花及時以需要檢查金獨子目前身體狀況為由，制止眾人過度激進的舉動，以避免已經長期臥床身體虛弱不堪的金獨子一回歸就被迫再度躺床休養傷勢。

雖然幾天過後金獨子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外貌後才開始思考，鄭熙媛沒有下手的更可能原因大概是他現在的外表與未成年相當，加上他本就長期營養不良，即使已經是高中生的年紀看起來也不過才十三、四歲，顯得無辜又無措，看過去宛如十足十的失足兒童。鄭熙媛的正義感讓她在看到這個模樣的金獨子時下不了手，所以拳頭握緊又鬆開無數次，最終無法過去良心的那道坎才毅然決然放過他。

李吉永與申宥勝在他甦醒後總是時不時膩在他身邊眨巴著眼看他，嘴上說著在他不在時發生的一些趣事，比如大天使烏列爾、深淵的黑炎龍、還有孫悟空組成了一個唱跳偶像團體；又或者他們所有人都一起參與幫忙韓秀英寫了那一本小說等等，他們總是說著說著便吵了起來，不久後又開始新一輪的話題，而在那爭吵中免不了提到金獨子現在外貌年紀的話題。

「哥現在看起來就很小，可能還比我們小，你到現在還叫他大叔並不合適吧？」

「才不是這樣！大叔明明這幾天看起來有在成長，你才沒有仔細好好看，可能幾天後大叔又會變回大叔了啊！」

李智慧進門後正好聽到對話便愉快地加入戰局，以哲學思想切入論點：「說真的，雖然外表像小學生，但精神年齡是大叔，這樣到底要怎麼算？我是指，你看，以現在的模樣，和哪個誰談戀愛感覺都不對，不是別人被當成搞未成年，就是實際上大叔你搞未成年。」

「為什麼說得好像我一定得談戀愛？」金獨子毫無頭緒。當然他自己也並不是多喜愛現在這副模樣，太年幼，看著也太容易回想從前那難以抹滅的過去，幸好如申宥勝所說他確實每天都會成長一些，要長回他該有的模樣指日可待。

「說得對，哥這樣你就不能和那個人在一起了，你們現在這樣站在一起看著年齡差太大，他已經是恐怖份子了不能再多一個戀童的指控，所以我覺得哥如果你想談戀愛的話，比如考慮我也不是不......」

「哈？大叔才不喜歡男的！我早就說過大叔明明喜歡的是......」

「對耶，這樣我師父真的會多一個搞未成年的指控，再加上體型，哇喔......看起來真不妙。但說實話他本來就已經是恐怖份子了，加上那種性癖不是只是剛好而已？」

「不是這樣說的吧，」又一個剛進門聽到對話的人，鄭熙媛，挑著眉思考措辭開口：「已經夠變態了，不能再更變態？」

李賢誠跟在後頭，和金獨子一樣對現在的話題完全理解不能。

「所以說，」金獨子的聲音在被所有人的討論聲掩蓋下道：「沒有誰要和誰談戀愛啦......」

李賢誠是唯一一個聽到金獨子話的人，只是他對這種話題實在聊不來，也不知道該接什麼，便也只能朝金獨子笑一笑。李賢誠安靜地聽了大夥兒們的七嘴八舌後，偏頭思考一會兒才落下一句：「我想，大概，大家都希望獨子先生能被真正徹底地拴起來吧？」

依然是憨厚的一笑。

......？？？

可以不要用那個表情說出那麼可怕的話嗎？

即使如此，在所有人越跑越偏的談論與調侃下，金獨子仍不自覺地上揚起嘴角。

失而復得，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都是如此，金獨子又何嘗不是？

他所想看到的「最終章」，本來就是所有人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他已經不需要再待在醫院了，現在他寄住在韓秀英家，在半夜時分醒來，口渴之際，輕手輕腳推開房門，便聽到兩個熟悉的語調在鬥嘴爭執，並未多嚴肅，所以他也不會不好意思現身。說起來這種寄宿在別人家，那個家裡的兩位大人背著他起爭執這種事他也很司空見慣了，當下將兩者場景互換安了一安，竟然合適到莫名喜感。

以現在他們三的外表年齡來看還真雷同，兩位家主大人外加一位寄人離下的未成年者。

他只是路過去廚房接水的，然而正鬥嘴的兩人在他出現後倏地安靜下來。金獨子怪異地看了他們幾眼，壓下微妙的好笑情緒——就是那個，被寄養的孩子聽到在背後嚼舌根後立刻收聲的場景——正經道：「別在意我，你們可以繼續......打情罵俏？」

韓秀英翻了個白眼，嘖聲：「那也是你們兩個白癡才幹的事，我可不奉陪。」

劉衆赫皺眉，顯然不能苟同他們任何人說的任何話。

金獨子接完水，捧著水杯晃出來，看到那兩人還在沙發上各做各的事，便也坐到對面的沙發上。

「未成年快去睡覺。」韓秀英說，腿上放著筆電持續打字。

「醒了，睡不著。」說得像個半夜因為做惡夢而嚇醒的孩子，當然是開玩笑的。

韓秀英沒理由聽不出來，擊了回去：「啊是嗎，那讓劉衆赫去幫你唱搖籃曲。」

劉衆赫皺著眉，腿上也放著筆電，視線一目十行一直在瀏覽什麼，陰沉出聲：「想死嗎？」

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可能是一石二鳥。

「你們看起來很忙。」金獨子喝完水，終於起身繞到他們身後，雙臂靠在沙發背上道：「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沒有，好好長大，不要亂跑，不要搗亂，我們就謝天謝地了。」韓秀英繼續嘴上的不留情。

金獨子沒忍住終於也翻了個白眼：「你知道你整個人看起來也很像未成年嗎？那個眼鏡就是故意戴上讓你看起來能顯老一點吧。」

「閉嘴。」

金獨子看了看韓秀英的工作，正在補足沒有補完的小說，好像是要把最後那些因為失去能力而慘遭破壞的劇情修正。劉衆赫則是在檢查各個時間線的小說連載情況。

「我還沒問你呢，」韓秀英說：「你現在能在這裡應該相當於回收了其他世界線的所有你，所以......是指其他世界線已經沒有你了嗎？」

「嗯......」金獨子思考了一陣：「不太算是這樣，存在還是存在，只是回收了該有的記憶，所以......該怎麼說呢，因為還有其他的我——不存在我的記憶的我——正看著這個世界，所以這邊的時間才得以持續流動。要比喻的話，應該說，『我』也終於成為真正這個世界中的『角色』了吧？」

「喔......」韓秀英很快理解了現況，嘿嘿地笑：「呀，金獨子，所以說如果我現在在小說裡寫『金獨子』和『劉衆赫』談戀愛，你們就得談戀愛了是吧？」

金獨子無語好一會兒，實在不知道該反駁些什麼，只能以手肘撞了撞劉衆赫的肩膀：「哎，衆赫啊，說點什麼吧。」

劉衆赫連一眼都沒施捨給他，只把抓到別的世界線搞得亂七八糟的創作以雲端覆蓋上——因為之前有一小段時間能力消失且失控過，現在也還不算穩定期，所以很多事情都得親力親為。他還真讀到過失去靈感進而恐慌的作家開始亂塞要素，強行湊對，毫無創新力的以偉大的愛情力量來讓所有人突破重重困境。

金獨子也不自討沒趣，趴在沙發椅背上看他們工作，在韓秀英又一次在文章裡提到醜魷魚時道：「我懷疑是因為你故意寫了醜加上惡趣味的魷魚，所以我的經歷才會變成那樣，連工業園區的雕像也是魷魚。還有，嘿，看到張海英我就想到．我會認為她是男的，不就是因為你故意那樣寫的嗎？」

「這就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沒準你眼睛本身就有問題，我才會那樣寫。」韓秀英說。

劉衆赫點頭，竟然附和：「不錯。」

金獨子震驚得不能自己。

好吧，金獨子現在回想起來也開始懷疑自己了，但他覺得他從前的思考明明都很合理，怎麼會落得其實是自己有問題的下場？要怪就得怪劉衆赫吧？他才是那個帶頭走不合理路線，讓人認為所有的不合理都能有其道理的人不是嗎？

金獨子再次看向劉衆赫筆電上的屏幕，倒是有些好奇其他作家會怎麼寫出進展，在看清上頭字眼時，差點沒直接往劉衆赫後腦杓拍下去，目瞪口呆：「衆赫啊，這......」

下一秒，雲端連接完畢，整章節全被覆蓋，一整個屏幕的嗯嗯啊啊愛情動作篇幅全數消失。

難怪劉衆赫會和韓秀英吵起來，要是看了上百篇這樣的發展，主角還是自己，並且配的並不是自己喜歡的人，看多了肯定會暴躁。但應該，也不至於到那麼多吧......？

劉衆赫還是那張標誌的凶狠霸王臉，眉頭能夾死一打蚊子，幾乎是咬牙切齒：「韓秀英，這是第一百篇，你到底是怎麼寫的。」

金獨子沉默了。

韓秀英勾起嘴角哼聲，吹起前額瀏海，手指飛快打字：「就說了不是我的問題，你不是也看過我寫的全文了嗎？你沒覺得有問題吧？那就對了，你早該要知道你們的sexual tension有多麼誇張了，看看每個作者都想把你們湊一起。」

「本來想對你們說別忙了，他們愛怎麼寫就怎麼寫，反正現在這個世界的基礎是基於另一個世界的我的觀測......但，算了，全覆蓋吧，我可不想另一邊的我從哪個管道看到莫名其妙的東西以為我和劉衆赫真的會在一起......」

「你有什麼不滿？」劉衆赫眼神睨向他，真的不怪所有人當他是恐怖份子，真是該死的主角氣場。

金獨子做投降狀：「我沒有，很抱歉，我知道你才應該是要不滿的那個。」

劉衆赫的眉頭現在能夾死一百隻蚊子了，韓秀英翻著白眼嘀咕著什麼類似陳腔濫調的詞彙，金獨子決定選擇性無視。

「真是增加我的工作量，」韓秀英終於趕完進度按下存檔，把筆電丟回桌上，伸著懶腰頹廢地倒在沙發上：「這樣我要寫到什麼時候？接下來應該都是普通的紀錄生活吧？『你』不會覺得無聊嗎？你能持續地這樣看下去嗎？」

劉衆赫也結束了手動覆蓋，只是視線還是盯著屏幕，靜靜地聽著他們對話。

金獨子的視線正好落在劉衆赫的頭頂，只有在認真注視時才能發現一點髮絲的斑白，證明時間真的過去了很久，再過幾年，也許再幾年，等真的上了年紀，猶如他親眼見證過的那段時日......

「一定可以。」金獨子聽到自己這樣說。

肯定可以。就像劉衆赫的第0次經歷，他看著劉衆赫的頭髮逐漸斑白，看著劉衆赫平凡的度過一年又一年。那時候劉衆赫問他，這樣的故事他還願意看下去嗎？沒有了殺戮、沒有了競爭，一點精彩、高潮的情節都沒有的故事，他還能看到多久以後？

金獨子內心所想從來沒變過，從始至終都是一樣的：「我想看的一直都只是這樣的故事。」

「再說，」金獨子這回低下頭對上仰頭看向他的韓秀英：「我說過只要是你寫的小說我就一定會堅持看下去，三千章也好，一萬章也好，只要是你寫的，一定都是好看的。」

生活美滿的，平和的，快樂的。

一起生活下去的故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