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0-傷

金屬刀刃在地面上撞擊出清脆的聲響。

帶著刺青的右手緊握成拳，而後放鬆，再握成拳，拇指輕輕擦過其餘四指曲起的指節。

托拉法爾加‧羅彎腰撿起鬼哭，用左手，不太順暢的收刀入鞘，月光隨著這個動作擦亮了鋒利的刀鋒，一閃即逝，卻刺痛了那雙銀眸，羅閉上眼睛，感受到樹林裡的晚風穿過髮間，還有疼痛，沿著右手臂往上不斷蔓延的疼痛，隨著每一吋的肌肉延展牽起，他緊握著拳，試圖忽略愈發劇烈、在他意識後方叫囂著的痛感，卻連讓指甲陷入手心的力道都辦不到。

紅心海賊團的船長深吸一口氣，將武器重新換到右手，握住刀柄。

今夜是滿月，柔和的月光沿著鯨魚森林的樹冠流洩而下，在密集的枝葉邊緣勾勒出蒼白的輪廓，那個高瘦的身影站在林子邊緣，一處斷崖前的空地，手上抓著野太刀。

「Room。」

一個圓弧升起，包圍著他，半徑只往外延伸了幾步許，他向前跨出一步，揮刀，空氣的阻力對他來說從來就是一件小事，那對每個人來說都應該是件小事，但現在他扣著刀柄的手指卻拉扯出劇痛，他一鬆手，任憑武器脫手飛出。

該死。

羅盯著在圓罩式空間邊緣的野太刀，眼眸閃爍，好一會兒，才勾了勾手指讓它回到自己手上，該死，雖然雙手幾乎同樣靈活敏銳，但他終究是個右撇子；羅很清楚自己雖然受到治療，但是尚未痊癒，更糟的是他有一定的機率無法完全康復，這個可能性令他感到心煩意亂，而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這個，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麻煩。

他需要自己馬上好起來，馬上。

這樣他才能夠站在那他無法失去的人前方，好好地守護對方。

還不行，還不夠，他做得都遠遠不夠，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內心就算有什麼還留著，也早就已經風化了，如同老舊建築頂樓的塵埃，風一吹就消失殆盡，但是她是道有著實體的陽光，照亮了他空虛的堡壘，克莉絲汀娜擁有所有他需要的東西，他必須守護她。

羅握緊手上的武器。

「羅？」這個嗓音讓羅心頭一震，抬起頭，看見少女站在通往森林的小徑尾端，她在那裡多久了？她有看見什麼嗎？羅覺得有那麼一瞬間，對方看起來好陌生，那張熟悉面孔在霧濛濛的光線之下看起來堅毅又哀傷──不過，很快的，她露出一個笑容，驅散了那個太過陰鬱的幻覺「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羅的聲音沙啞，他必須清清喉嚨，才能真正開口說話「不，這是我該問的問題吧？」他找回自己蠻不在乎的語氣，扯了扯嘴角，收刀入鞘。

「因為你不在，我睡不著，所以出來找你。」克莉絲汀娜坦承，朝他逼近，在羅思考著她前兩句話到底有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時，伸手握住他的右手「你在這裡做什麼？」她重複。

「妳應該回去睡覺，明天一早要出發不是嗎？」羅輕輕抽回自己的手，試圖掩飾這個動作帶來的陣痛。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克莉絲汀娜在羅的舉動和話語之下有些不服氣「你在這裡做什麼？」

羅這才意識到自己如果不回答，她就只會繼續追問下去，畢竟他熟悉她，也熟悉她偶爾的固執。他嘆了一口氣，卻發現自己無法解釋心裡的感覺，他辭窮了，胸口彷彿有一堵磚牆，幾乎讓他窒息，但他無法將它宣洩出來。

「你的手。」最後克莉絲汀娜自己回答了，少女若有所思，低頭看著羅此刻垂在身側的右手「還會痛嗎？」羅這下很確定剛剛她全都看見了，這個額外資訊讓他覺得既丟臉又尷尬。

「不會。」紅心海賊團的船長扯謊，看著少女前額的光點，避開那雙眼睛。

克莉絲汀娜沒有搭話，她不需要說話，那質疑又關切的眼神對她眼前的人來說比任何問句都還要有力量。

果不其然，羅妥協了，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舉在他和少女之間，輕輕握了個拳頭──痛感迅速的竄入他上臂，像是他的每條神經都錯了位，彼此糾纏在一起，逐漸失去功能──他苦澀地笑了笑：「我暫時還不習慣用左手使劍。」

「等你好起來──」

少女眼中溫暖的情緒令他感到挫折「我也許沒辦法，妳懂嗎？而且現在全世界都想殺我們，如果我無法自保，我們就應該要──」我們應該要分頭行動，這是最合理的判斷，如果妳因為我出了什麼事的話……羅吞嚥了一下，他很清楚這是自欺欺人，如果立場互換，他並不會做出這樣的決斷。

「那我更應該要待在你身邊啊。」克莉絲汀娜表示，她的語氣很沉穩，但是小手抓住他衣擺「不是嗎？」

「不，克莉，」羅閉上眼睛，撇開頭「妳要替自己著想。」

少女這下看起來生氣了，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話題，羅也許會覺得克莉絲汀娜此刻的表情相當可愛。

她昂著頭，羅看見她左眼下方那顆痣，在陰影之下，她此刻的容貌讓羅屏息──他忘記自己頭一回覺得少女動人是什麼時候了，她一直是他的對手、他的夥伴，克莉絲汀娜非常美麗，雖然她小時候既不羈又可以說是有些野蠻，羅還是很訝異自己居然沒有更早意識到這點，此刻，那雙明亮的眼眸在月光之下看起來非常非常地紫，就像是個嶄新的顏色，而她嘴角的弧線即使帶著怒氣仍然絕美。

「好啊！你想告訴我該怎麼做，你要我替自己著想是不是？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少女伸手拽住羅的衣領，絲毫沒有收斂力道地將他往下拉扯，讓兩人的雙唇相撞，比起一個吻，這倒更像是記攻擊，並且只持續了一秒鐘──要不是她在生他的氣，這肯定會是令人心醉的一秒鐘，羅想──而克莉絲汀娜在將他推開時咬了他唇角一口。

血液的氣味在托拉法爾加‧羅嘴裡散開，他卻感受到一股狂喜流竄全身，有如海浪翻騰、捲走和滌清一切，強大得淹沒了所有意識，只剩血液在思考，帶著無法形容的欲望大聲對他說話，突然之間，他就算不清楚自己究竟渴望什麼，也不在乎了，因為無論如何，那都和自己眼前的少女有關，就像他過去的所有考量都和她有關一樣，他此刻只要感受欲望那股堅定的溫暖就夠了。

死亡外科醫生回過神時看見克莉絲汀娜正轉身邁開步伐，他不加思索地伸出手──他聽見鬼哭摔在地上，但這次那樣的聲響並沒有讓他感到心慌──勾住少女脖頸，將她往回拉「妳給我過來。」他可能原本想讓那句話聽起來像個冰冷的命令，但出口的語氣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克莉絲汀娜仍背對著他，起先很僵硬，之後少女碰了碰羅扣在他胸前的前臂，往後靠，直到靠近他懷裡，靠在那頑強固執、卻總對自己特別溫柔的心上，她才轉身，緊緊擁抱他，揪著他身側的衣料；而羅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那並不令他感到困擾，因為她緊貼著他，近到他幾乎能感受到少女的心跳抵著自己的，敲著同樣急促的空拍，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他們就這樣擁抱著彼此，好一會兒，克莉絲汀娜重新開口時，聲音悶悶的。

「我才不用你保護，你在這裡就好了。」

「嗯。」

「別說那種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用你教我。」

「嗯。」

「我不是故意咬你的，對不起。」

「不要緊。」

「……我是真的喜歡你，你知道嗎？」

他上一次感受到這種滿溢的情緒是什麼時候？羅想不起來了，帶著暖色調的那段回憶仍然一片漆黑，弧光燈還沒打亮，但那不重要了，他再也不需要靠著過往的回憶來提醒自己有資格活著，因為克莉絲汀娜就在他身邊，少女在他懷裡，她沒事，他們都沒事，他再也不會失去任何人了，他閉上眼睛，低頭，將臉埋進懷中的人的金髮之中。

「我知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