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OriginalScarlet「我喜歡你啊。」
少女總是很輕巧，能把內心千頭萬緒就融合成這麼一句話，與其是與生俱來的性格，不如說是長久下來磨練而成的技能。讓這個事實變得比較像是一道咒語，只要唸得夠多次，就能得到回應──或是只要唸得夠多次，就能保護她免於因為永遠得不到回應這件事而受到的傷害。
所以，這件事對她來說應該很容易才對，她卻猶豫了一整天。
少女草草結束了一天的任務，回到房間裡，那盒細心包裝的巧克力仍靜靜躺在她的桌上，就和她離開時一樣，小巧的黑色盒子上纏著金色緞帶，上頭是她試了好幾次才成功造型完美的蝴蝶結。
她拿起盒子，想著自己可以預測他的反應，但這卻也正是讓她卻步的理由，只要不把東西送出去，她就永遠能夠幻想他向自己道謝，或是至少露出微笑的模樣，只要不把東西送出去，這個微薄的可能性就依然存在，而她就能夠盡情幻想。
「心裡有話就說出來，不要吞吞吐吐，把個人情緒帶到戰鬥裡，心不在焉的很危險，雜種，」微慍的嗓音刺進空氣裡，烏魯克的王斜靠著敞開的門框，雙手抱胸。「你自己應該很清楚，你只要失誤就會很麻煩，這樣對其他和你合作的人也都很無禮。」
少女站在房內，沒預料到他會這麼說，更沒預料到他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裡，她有些僵硬地轉過身，反射性地把巧克力藏在身後「對不起。」三個字衝口而出，她將視線轉向站在門口的人，他顴骨的弧度、緊蹙的劍眉和那身沒遮擋住多少肌膚的服裝對於她的思考沒有任何幫助，走廊上慘白無機的日光燈讓他髮間的紫水晶閃閃發亮，她噤聲。
「本王不是來聽你道歉的。」他簡短的說。
少女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一陣語塞，當然，原本盤據她心頭的並不是什麼大事，但是，他說話的語氣讓她各種思緒都在體內竄起，壟罩著室內繾綣的塵埃。
她想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她仔細想過，也許人類就是如此循環，活在一成不變的快樂與哀傷痛苦的輪迴裡，一次又一次不斷重複，永遠學不到教訓，而宇宙間的課程被教導了數十億次，卻從未被記住。
我們多麼狂妄，少女想道，無論是在神話與信仰的時代還是科學的時代，人類一直相信自己受到眷顧，生下無法自行走路或談話、甚至是餵飽自己的嬰兒，並確信在他們能夠獨立自主的時候，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摧毀他們。
她越是思考，兩人之間的差距就越是明顯，她不可能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她無法理解他，她既沒有能力一覽過去也無法窺探未來，甚至對於現在都一知半解。她充其量只不過是個帶著盲目的勇氣和半吊子的決心戰鬥著的三流魔術師，而他是美索不達米亞的半神君王。
和他對話就像在抽鬼牌，會不會激怒他全看他心情，長久相處下來她也很熟悉，大多時候，與其去思考得體的應對，不如直接說實話。
「我沒辦法理解您，」她說，試圖讓自己聽起來很冷靜，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因為這的確那回事，一個事實。「我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努力去試，也沒有辦法真正理解您。」
吉爾伽美什頓了一秒，然後他說：「你在想那麼無聊的事情嗎？那是當然的。」
啊，是的，沒錯，她一直都很清楚的，但是真正聽見他這麼說，彷彿讓這件事變成了一個有形的物體，像利刃一樣插在她的肋骨之間，讓她的迷戀變得廉價又幼稚。長久以來，她仍抱持著小小的希望，希望自己站得離他足夠近，然而這一瞬間，她只是一名無知的少女，迷失在由那頭耀眼的金髮和暗紅色眼眸所勾勒而成的、鋒利又俊俏的輪廓之中。
她深吸一口氣，接著揚起嘴角，露出平時的那種笑容：「嗯，這種事我多少還是清楚的啊。」
她對他的好感就像溢出來的油，明明知道也許永遠都不可能有任何結果，她還是放任它不斷蔓延，直到現在，如果有人在她的海洋中投下一枚火柴，那將沒有任何一處能倖免於大火。
烏魯克的王沉默了一會兒，有那麼幾秒鐘，她以為他會像平時那樣，因為話題變得不再讓他感興趣而拂袖而去「雜種，」但是他沒有移動，而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語氣不像平時那樣銳利。「不理解本王，是你身為人類的特權。你們生下來就不該恐懼，忘掉每一次教訓也是好事，不記得過去的勝利和失敗或是每一代的所有死亡，這樣自負的無知拯救了你們。因為如果你們記得每一件事，或是能夠看穿所有未來的可能性，那麼人類那種自以為是的勇氣帶來的希望就會死去。」他露出一個稱不上是微笑、但是稍稍勾起了嘴角的溫和神情。「本王在這裡的理由，就是去見證那樣無知愚蠢的勇氣，無法理解並不是你的缺失，不需要去做多餘的事情。」
少女抬起視線，第一次真正和對方目光相接，吉爾伽美什站在門邊，看起來完全不像這個時代的人，他的金髮在透過走廊外的窗戶流瀉進室內的落日餘暉之下發亮，彷彿只要擦過他的肌膚便能點燃空氣，那雙赤色眼眸藏在瀏海的陰影之下──那是一雙深邃到會讓人跌進去的眼睛，藏著橫跨了無數個世紀的秘密。
他是她穿越過幾千年的時空，偷來的一個夢境，每一寸都不屬於她，但卻都讓她渴望到發痛。
「好了，別一臉蠢樣地盯著本王看，」王勾著嘴角，這次是一個真正比較接近笑容的神情。「剛才就拿在手上的東西，不是要給本王的貢品嗎？」
少女眨了眨眼睛，才讓自己從先前的定格狀態之中解放，她花了一點時間找到平時的表情，然後朝他靠近了幾步，微笑起來，這個笑容很真誠、很愉快：「王你說了那麼多，結果是專程來要巧克力的嗎？」
「不要把我跟那些平凡的英靈相提並論。」他挑起一邊的眉毛。
「說的也是，不過這還是特地為你準備的喔。」她伸出手，用雙手捧著剛才就拿在手上的東西。
「雜種能做到這種程度，還算是想得周到。」他接過時，修長的手指觸碰到對方的手腕，輕輕劃過她的手心。
「當然！」少女迅速收回手，有些緊張，連珠炮似的說道：「這可是我請達文西一起幫忙做的限定款，裡頭的餡料是魔力結晶，吃一口精神百倍，英靈的最佳日常食用口糧，我考慮申請專利。」
烏魯克的王微微蹙眉：「你不需要特地去做多餘的事情，雜種。」
「不！」少女大聲宣告：「就算是王也不可以否定女孩子對一年一度的本命巧克力做出的努力哦！」
「我的意思是，」吉爾伽美什低頭看著她，英俊的臉上閃過一個小小的惱怒表情，接著他伸出空著的左手，放在少女頭上，揉了揉她蓬鬆的瀏海，力道有點大，動作有些不協調，像是他只想過要這麼做，但是從來沒有實行過。「既然是雜種，就不需要替其他人瞻前顧後的，本王在這呢。」
海洋開始燃燒。
「吉爾伽美什王。」她開口。
「嗯？」
「我喜歡你。」
他身上帶著麥酒和夏日的氣息，盡是悠悠的陽光，向著她襲來，彷彿全世界都一起明亮。
「我知道。」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