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羽揚之日 / 皇族雙子

* 揚羽與庫羅18歲，決定繼承人前後。

01. 帝國

阿迦雷斯大陸上，名為「烏拉諾斯」的繁盛帝國迎來最重要的日子。

如今，長達六個月的準備終於迎來盡頭。今天正午，皇帝將正式公布烏拉諾斯帝國的王位繼承人。

終於完成準備、數次確認儀式的流程與備品無虞，且能夠偷閒的女子抬頭仰望。如今王座空懸，背後赤紅如烈焰的絲綢將大廳點綴地更為華貴。

自從兩位殿下出生之後，已經有許久沒有這麼盛大的儀式。

「說起來，陛下會挑選哪位殿下作為繼承人？」

另一人接話：「這還要問嗎？」

只要熟知帝國的人都知道，這次的儀式不過是走個過場。誰都知道弱小沉穩的第一皇女及輕浮強大的第一皇子誰更適合王座。

「要是這對姊弟沒有作為雙胞胎出生就好。」

「啪」擊掌聲截斷即將失控的議論。

女子厲聲道：「注意你們的措辭！皇帝陛下的意思可容我們妄加揣測？」

對方也不客氣：「這可不是揣測，恐怕皇女殿下也是這麼想的。」

「塵埃落定之前都很難說，還請各位將體力保留給接下來的儀式吧！」

議論的群眾悻悻然地閉嘴作鳥獸散，但嘴裡仍不斷嘀咕。坦白說，知曉這對皇家姊弟的人，多少都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絕對不能說出口。

十八年前，雙生的皇家姊弟降生。

這對在同一日先後降生的孩子分別名為揚羽及庫羅賽爾，他們承襲了母親的容貌、各自繼承了父母的性格，在十歲之前他們的幾乎沒有區別。兩人關係親暱，交流經常不需要語言而能夠透過眼神。

這對雙胞胎一同出生成長，有著相似的容貌、一起吃飯睡覺、同樣的家庭教師，同樣不喜歡皇宮如藤蔓般糾纏在身上的規則。

很可惜地，這對雙生的皇家姊弟在魔法的才能上有根本上的差距。這或許與皇帝陛下至今才公布繼承者一事有關。

「真可惜啊……」

嘆息聲化在清晨的陽光下，被早晨的鳥鳴聲掩蓋。

……

如樂聲般的鳥鳴延續到儀式中。

正因為眾人已心有定見，在皇帝陛下接下王冠的瞬間，包含揚羽在內的眾人都一廂情願地認為，王的桂冠落在庫羅賽爾的頭上是毫無懸念的事。

正因如此，儀式前天揚羽抱著輕鬆的心情入睡、著裝，在群眾如刀的視線中，與庫羅一起踏上紅毯來到皇帝的座下，謙卑地垂首。

此時，揚羽內心想的卻是：以後就得向庫羅跪下，內心感到些許寂寞。

鑲著青色寶石的桂冠，似乎是走錯了路，不小心落錯了位置。

「第一皇女，揚羽．E．烏拉諾斯。」

父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頭上出現了意料之外的重量。

百人的視線落在揚羽身上，有的是錯愕更多的是懷疑。這瞬間，揚羽慢了半拍才意識到，父皇居然選了她當繼承人。

這真的不是玩笑嗎？

毫無心理準備的揚羽神情難掩錯愕，直到被庫羅賽爾輕推才如夢初醒。

「……是！」

皇帝以平緩堅定的聲音，證實了眾人的猜測。

「揚羽，妳將繼承我的位置，成為烏拉諾斯帝國的下一任皇帝。從今以後，妳必須端正品行、增進學識，直到能夠端坐在王座上也不能停止。」

「謹遵指教。」

皇帝那雙左金右藍的異色瞳孔看不出更多情緒，整齊束在腦後的銀髮在因為正午的陽光而璀璨。

父皇，您究竟在想什麼？

「庫羅賽爾，你要作為女王的兄弟輔佐她，為烏拉諾斯的繁華興盛攜手。」

庫羅賽爾態度自然，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事實。「是。」

接下來的話，沉浸在震驚中的揚羽已經聽不下去。雖然內心無比動搖，可從小到大的教養與繼承人的自覺逼迫她戴上微笑因應。

「恭喜皇女殿下！恭喜皇帝陛下！」

「恭喜皇帝陛下！」

震耳欲聾的祝賀聲此起彼落，蓋過了那些質疑的嘀咕。

揚羽茫然中在父皇的攙扶下起身，看見他稍稍皺眉，壓低聲音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說：「揚羽，振作點。」

短暫驚慌後，揚羽很快重拾微笑，在父皇的攙扶下、眾人挑剔的視線中起身。

「我，揚羽．E．烏拉諾斯必定不負所望。」

此起彼落的慶賀聲中，揚羽頂著王冠帶著笑容在父皇身邊接受眾人慶賀。人們表面祝賀背後質疑，甚至認為皇帝挑錯了人。更糟的是，這還是皇帝在場才稍微收斂。儀式仍未結束便質疑聲四起，前景崎嶇難行可想而知。

有了皇帝的存在，儀式勉強和平結束。

許多人共同的問題都是：「陛下到底在想什麼？」

看他們的口型，客氣點的說的是「為什麼」，嚴厲點的說的是「弱小」與「無能」。

揚羽無意辯駁，甚至部分同意。她比任何人都想問：為什麼是我？

質疑聲此起彼落，在揚羽展現出與身份相符的能力以前絕對不會停止。其中最具威力的質疑並不是來自旁人，而是揚羽自己。

如今儀式完滿結束、木已成舟。

眾人的視線、束緊的禮服與水晶燈的華光、酒的香氣、壓在頭上的頭冠，這些對她來說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如今卻讓人喘不過氣。

「恭喜皇女殿下。看您的樣子，似乎胸有成竹。」一名公爵帶著促狹的笑容上來搭話，「或許皇女殿下其實是一直隱藏實力？」

「這不好說。」

「那麼殿下何時要露一手給我們瞧瞧？老被說是弱小無能，殿下也不甘心吧？」這句明尊暗貶的話著實不怎麼客氣，揚羽捏緊酒杯克制怒意，甚至還配合地發出笑聲：「這不好說，或許是你說的這樣。誰知道呢？」

「皇女陛下可真會表演。」

「可不是嗎？」

口裡說著虛與委蛇的話，精緻妝容依舊無懈可擊。

揚羽知道自己表面看來毫無破綻、游刃有餘——至少到現在為止都是如此。

是空氣變得稀薄了，還是有誰的手悄悄掐住了喉嚨？

否則怎麼會喘不過氣，且覺得光與視線那麼刺眼？

庫羅賽爾注意著揚羽的狀況。

揚羽表面上泰然自若，笑容似乎有點撐不住了。她看來很從容，甚至還有餘裕應對貴族們的奚落調笑。唯一的破綻，就是她搭著自己手臂時，偶爾還是因為憤怒而微微發顫。

表面上，她像極有所準備，否則怎能應對絡繹不絕的慶賀質疑與頌揚？

至此揚羽都表現得很正常，而這正是異常。

庫羅賽爾悄悄地留心注意，抽空讓暗影特別注意揚羽的動態。

……

一切果然如庫羅賽爾所料，儀式結束後，揚羽消失了。

緊張的暗影來到面前時，庫羅賽爾搶先問到：「是揚羽不見了嗎？別擔心。」

「是的，您知道她在哪裡嗎？」

庫羅賽爾微微笑。「交給我，我去找她。」

……誰也不想見、不想說話，也不喜歡皇冠。

揚羽將王冠隨意扔在地上，自己則縮在王宮的屋頂。這本來是庫羅賽爾喜歡的地方，但揚羽她提著裙擺甩開人群時第一個想到的卻是這裡。揚羽身著華服、扔下頭冠，在遠離喧囂之處俯瞰著遠處人聲鼎沸。

遠處的人聲、今早的一切猶如幻夢，唯有身邊的頭冠提醒她這並不是夢。

「揚羽，妳果然在這裡。」

嘆息似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庫羅賽爾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他在距離揚羽數步之遙停下，短暫猶豫後才再上前，在揚羽身邊坐下。

接著沉默降臨。

02. 揚羽

被烏雲遮掩的弦月終於推開烏雲，幾束冷月灑落在這對皇族姊弟身上。

黑夜的幽深在庫羅賽爾的臉上灑下明滅不一的陰影，這是有生以來揚羽頭一次沒辦法看著庫羅猜出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揚羽，我很強。而且，我未來會變得比誰都強。所以……」

庫羅賽爾撓了撓腦袋，似乎正在考慮合適的措辭。

揚羽注意到雙生的弟弟逐漸有了男性輪廓的少年容貌。在未來，兩人的外貌也會隨著時間變得不同，人們也將遺忘兩人孩提時代對鏡並肩的皇族姊弟吧？

「我就是妳、妳就是我，妳擁有的一切……不論是戀人、國家或者地位甚至是王位都是我的。我們一起出生、成長，受到相同的教育。對我來說，我們之中不論是誰繼承王位都是一樣。」

「可是庫羅……」

庫羅賽爾抬手制止她接下來的話，「揚羽，聽我說。」

揮別少年時代的散漫與隨性，庫羅賽爾的神情無比認真。在他身上真正意味強大的金瞳帶著強烈的意志，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半身。

「直到妳坐上王冠、踏上紅毯，不論是天堂或者地獄都有我在。如果哪一天，妳突然想要丟下王冠那也所謂，只要告訴我，我就會把王冠搶過來，坐上那個位置。」

庫羅賽爾握住揚羽的手，同樣的金眸彼此凝視，兩人眼中唯有彼此。

就如同出生時這他們彼此凝視，將對方認定為世界。

「在妳對這個國家徹底厭煩之前，我會成為妳的劍與盾為妳剷除敵人……就跟現在一樣，沒有不同。」

凜月破雲而出。

微寒的銀光灑落在這對雙子姊弟的身上、也照在成對的水屬性觸媒身上，映出帶著冷意的藍光。

這可真是高明的詭辯，即便揚羽搜索枯腸也未能反駁。

「可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直接讓你繼承王位就好？

兩人注視著彼此，毋須言語也能看出那些未盡的話語。

「就像我說的，不管是妳還是我成為繼承人都無所謂。我們會站在距離王座最近的位置。如果被父皇選中的是我，妳會站在我的身邊、成為我的輔佐，成為我的劍與盾，在徹底掃除障礙之前與我並肩……告訴我，揚羽。這與我剛才說的有什麼不同？」

揚羽稍稍瞪大眼睛。

庫羅講述的未來，確實如她所想。她也不得不承認，庫羅的話確實有道理。理智與情感在腦且不斷拉扯，對力量的嚮往、無才的不甘，站在庫羅身後被保護著，那種壓在心底深處的漆黑逐漸擴大。

是為了維護自尊、還是為了旁人的話語？什麼都不是。

打從出生開始，雖然外人的話偶爾會激怒揚羽，但她除了庫羅、暗影與迦奈之外並不是真正在意那些人。

盤根錯節的想法在腦中盤旋，揚羽有很多想法，卻無法好好地組織成言語。

「……謝謝你，庫羅。」

庫羅賽爾搖搖頭。「這不是什麼需要道謝的事，如果今天父皇選的是我，妳也會這麼做。這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嗎？揚羽仍有些許茫然，庫羅賽爾輕拍她的肩膀。

「揚羽，妳不需要現在立刻做出決定……考慮一輩子也沒關係。」

揚羽噗哧笑出聲。「這也考慮太久了吧？」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不會分開，我不介意一直等下去。」

「那你就等一輩子吧！」

「好啊。」

兩人相視微笑，結束了這對雙生子有生以來少數真正意義上的意見分歧。

庫羅賽爾輕拍揚羽的肩，不著痕跡地為她披上披肩。

帶著微溫的外套隔開了夜間的冷風，揚羽打從心底感到溫暖。

兩人均是沉默，隨意聊著儀式的過程與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有時候是揚羽開口，偶爾是庫羅賽爾負責開啟話題，即便在那些同時緘默的時刻也不覺得尷尬。庫羅賽爾忽道：「妳的表情看起來好多了。」

「是嗎，我以為我遮掩得不錯。」

「別人是看不出來，但我是例外。」庫羅賽爾伸了個懶腰，起身對揚羽伸出手。「時間晚了，送妳回房吧？之後我也打算休息。」

「你不回去宴會嗎？」

「妳不在我為什麼要回去？」

「說的也是。」

問題其實並沒有解決，但是，被支持理解的感覺非常好。

兩人在房門口互道晚安，揚羽注視弟弟的背影遠去。直到庫羅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下、走入長廊盡頭，揚羽都未能收回視線。

這夜揚羽輾轉難眠，凝視著月光漸弱晨曦初透的瞬間，並在世界重新被溫暖的陽光籠罩的時候推開了庫羅賽爾的房門。

「庫羅，我決定了。」

「揚羽？」

庫羅賽爾絕對算不上脾氣溫和，正因為如此，能夠擅自打擾皇子殿下的睡眠是揚羽的特權。不論在過去或者現在，都不會改變……雖然有些任性，但是，她比過去任何一天都想確認自己仍保有這個權力。

庫羅賽爾像是明白這點似的並沒有發怒，強逼自己扶著腦袋坐起來集中精神。找回精神之後，庫羅賽爾稍微瞪大眼睛。

「妳決定好了？」

一直拒絕接受現實的揚羽，頭上正戴著象徵帝國繼承人的皇冠。即便是睡眼惺忪的庫羅賽爾，也能一眼看出揚羽很疲倦。

沉澱了一個晚上，一度黯淡的眼神終於恢復神采。

新的太陽挾著刺眼的朝陽衝破地平線的圍堵，從烏拉諾斯帝國的盡頭升起，越過翻飛的窗簾落在對視的兩人身上。

烏拉諾斯帝國的初陽下，沐浴在暖陽下的揚羽對庫羅賽爾伸出手。

「我會成為王。」揚羽宣示般地說道，「庫羅，我們一起創造屬於我們的時代吧？」

沒有猶豫，庫羅賽爾握住對自己伸出的手。

「好啊。」

——終於等到今天了。

一度為天賦而自卑的揚羽終於人如其名，準備振翅飛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