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迷航&逝去
蔚迄個人主線昏迷陷入沉睡是什麼感覺?
或許就像愛麗絲掉進了樹洞,又像星際迷航中失了動力的太空船;像是無止盡的墜落,又或是無重力的飄浮,你也說不上更偏向是哪種,只知道自己渾身失了力氣,在一片迷茫中無止盡的載浮載沉。
而如夢初醒,當真是如夢初醒,該如何訴說這種闔眼再睜眼後一切都快轉到一年後的感覺?
說物是人非有些過了,但著實叫人恍然。
起初連睜眼都是吃力的,開口卻發不出聲音,身體、四肢、乃至手指都沉重異常,即使用盡全力卻也只能牽動指尖,像是遭到鏽蝕侵蛀的機器,每個齒輪都卡的死緊。
理所當然的日常被一舉推翻,連同起身進食都做不到,得仰仗旁人才得以存活是一種怎樣的無力?
───
午夜,浪花的聲響迴盪反覆拍打著沙灘,似想捲起些什麼卻是徒勞,誠然,白噪音並不如他的心理醫生建議的能帶來安睡與平穩,迴盪在病房的潮起潮落反倒讓他生起自己跟著被海浪擺弄的錯覺。
擺弄,是阿,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唇角不悅的繃緊,這是蔚迄清醒的第八十二天,日常百無聊賴,便連這種無意義的數字都記得一清二楚。床被隨著規律卻短淺的呼吸起伏著,他的臉頰呈現著許久未見日光的蒼白,看上去離康復可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復健很痛苦,又或許以痛苦二字囊括實在太過精簡。
他能聽見隨著肌肉施力骨頭間舒展的摩擦聲,以及每分伴隨動作襲來的劇痛。
當他吃力的粗喘著,耳際響起護理師伴隨鼓勵的指引,他便更難以忽略自己赤裸的難堪。
儘管復健以結果是有效的,緩慢的成效,至少現在他脫離了原先只能像嬰孩一樣的狀態,拾回一些被踐踏至底的尊嚴、嗎?
不過也僅只於此了,當他嘗試著握緊手指再張開,青年帶著明顯自嘲的嗤笑了聲,這下可真應了那句嬌生慣養──他現在確實也拿不動比湯匙更重的東西。
一切真的會回復到原樣嗎?
蔚迄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已經失去追尋那個位置的資格。
在他時間停滯的那一段時光,唯有他是靜止的,世界卻依然再往前行,這硬生生讓他生出了被拋棄的錯覺,也許也不能怪他適應不良,畢竟在這之前他一向期許自己做跑在前頭的那人。
而現在他連能不能回歸最普通的日常都說不準。
非是無端的喪氣之舉,當時程商不知道,但他其實都聽見了。當初的手術並沒能及時救回他的腿,傷在了膝蓋這樣關節處,往後能否恢復行走還不好說,再加上長時間的臥床讓他的肌肉攣縮,光是能起身自主進食就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細思他的雙腿恢復功能又需要多久呢?
都說眼睛是靈魂之窗,可從那扇窗透進來的東西著實太過刺眼了些。
即使他不願深想,人們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卻不斷侵蝕他的精神,越是不願去面對越像是附骨之蛆難以甩去。
──可憐、可嘆、可悲、可笑。
他萬分厭惡每道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同情的目光。
不需要再提醒他了,這些他都再清楚不過。
不要再這樣看著他了。
「雖然目前還沒什麼起色,但請蔚先生不要氣餒,一定會好起來……」護理師臉上笑得甜美,像是經過訓練的精密儀器,臉上是得宜的笑容與恰到好處的溫和言語,但眼底的情緒卻一點點的消磨著他所剩不多的自尊心。
「……出去。」他知道他不該對對方發脾氣,但那種刻意避重就輕的憐憫,卻反覆刺激著讓他感到反胃噁心。
「您說什麼?」護理師一時沒聽清,反倒笑著將裝著熱牛奶的馬克杯塞進蔚迄的手裡,還親暱的捏了捏他的手指:「您的手有些涼……」
──也許就是這未經允許的肢體接觸讓他崩斷了最後一根神經。
「我叫你出去!」
青年一反護理師印象中的溫吞安靜,吼著嗓子忍無可忍的將手中的杯子給砸了出去。
「啊!你的手!」伴隨她的尖叫,尚在冒煙的牛奶就這樣撒在了他的身上,而杯子自然也是砸在地上應聲而碎。
「……我去拿冰塊,蔚先生先在這裡等一下!」護理師慌慌張張地跑出了病房,只留下蔚迄怔愣的看著自己因燙傷而泛紅的手背,和帶著蒸汽碎了一地的碎玻璃。
他聽見了什麼同樣碎去的東西,或許就是在這麼一刻,他確切的意識到除了身體的殘缺,他心裡同樣也有什麼逝去,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