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炎夏倒影

信仰。

通常來源於精神上的崇拜、仰慕、尊敬，同時也是經歷過創傷的人為轉移不安和恐慌情緒所依賴的心靈寄託，可一旦信仰再也不是那個心中理想的樣子，甚至在自己面前扭曲崩壞，這時會去尋找新的寄託......

還是成為自己心中信仰的樣子？

這年炎熱的夏暑讓地面灼出一道道裂痕，縫隙細小卻還能看到無數隻螞蟻背著行囊趕著路，誘人的糖球就碎在地上，那是他們的糧食，即使在熱鍋上他們也得去，只有這樣才能繼續生存。

鐘樂笙討厭夏天，習武不僅得在外頭曬著還不能繼續看他的書，但沒辦法，誰叫他是鐘家偏房生的四庶子，母親出生差地位也差，苦苦哀求著鐘家主才能讓自己的兒子來到門派修煉。

但連這兒子生來都覺得有點抱歉，上頭就這麼三個優秀的兄長，各個都武功高強修為高深，再努力也沒辦法跟他們平起平坐，何況他只想縮在那狹小安靜的書堆裡讀書。

那裡沒人會逼他罵他打他，挺好的。

「樂笙，你怎麼又蹲在那裡看螞蟻。」

因為這裡是樹蔭下，又涼又可以逃避修煉啊。

鐘樂笙沒有說出心裡話，對著與自己同房的室友抬頭傻笑，他起身拍掉沾染在衣襬上的泥土。「待會兒一起去食堂？聽說今天有桃花泛，好想吃呀！」

「你一天到晚只有吃跟讀書啊！自己去吧，剛被周師兄抓住了，一時半刻都回不來。」

「好吧，那我自己去……」鐘樂笙沒有挽留反倒很樂意，門派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但他就是覺得自己融入不了這個地方，即使有個會一直主動搭理的室友也一樣，走在長廊上他每天都在思考為何要來修煉。

直到視線逐漸被一身白衣的身影吸引，硬聲打響自己的臉。

「樂笙，修煉結束了嗎？」

如白蓮令人平靜般映入眼簾，賀江知垂著桃花眼輕輕撫摸了眼前人的頭頂，不知為何見到人情緒就躁動的鐘樂笙難得結巴了起來。

「賀、賀老師午安。」

「你啊真可愛，我現在還是你師兄，別這麼快就叫我老師，怪不好意思的。」

「不，您就是我的老師，一起去吃飯嗎？」

賀江知聽著這稱呼不習慣，但也不討厭這個小師弟，隨後就跟著到了食堂一起用餐，只是鐘樂笙忙著夾菜給老師時他注意到了眼前的目光一直偏到一旁，似乎很在意的樣子。

是在看誰？

鐘樂笙故意把筷子落到了地上，順著低下頭撿起的姿勢轉頭也看了一眼，是早上跟著一同修煉的秦師兄，記得應該是跟老師同期…….

「聽說最近會讓一些師兄師姐親自帶學生去進行一些民間委託任務，老師您也會去嗎？」

擦拭好筷子，鐘樂笙夾起了沾上紅色醬汁的鍋巴，看似認真觀察左右翻動，又像是心不在焉的咬入口內，酸甜的滋味從口內流向到深處。

「嗯？我也會去，不過能不能分到同一組也不清楚，得看師尊們的指定了。」

賀江知的視線終於落回餐桌前的師弟，他沒想那麼多，臉上總是會露出一絲出塵脫俗的氣質，鐘樂笙打從一開始見到這張臉就很喜歡，他不知道是不是出自行為還是本性，只要能這樣看著心情就很好，也不在乎他到底在看什麼了。

之所以仰慕賀江知一切都來自於關心。

在鐘家時也沒人對他這麼關心過，明明是父親卻只能稱家主，母親把自己當成台階工具，三個兄長當他做是隱形人，唯獨書房才能讓鐘樂笙感到安心平靜，來到玄真劍派後他才發現自己還是有能被注意到的存在價值。

他仰慕著老師，老師在他面前都是這麼溫柔、親切，就像一朵盛開的白蓮，美而不敢接觸。

幾天後的委託任務歸來，鐘樂笙屈膝坐在地上一頁又一頁翻動紙張，沈浸在這平淡乏味的書冊裡。

他應該要很高興的，因為帶著他的人正是心心念念的賀江知，可那位原本已經拋到腦後的秦師兄也跟著，兩人似乎很熟，一前一後的默契十足，在這之中也注意到了兩人間的微妙互動。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渾身都不對勁。

他不是木頭，不是對感情沒開竅的傻子。

鐘樂笙一直都認為老師是如同白月光的存在，他沒有想著要跟賀江知有更進一步的關係，因為他不敢，他也怕，他覺得不夠資格。

他不想玷污那朵白蓮。

可本能卻告訴自己你曾經對他動情，甚至是偷拿著手帕做一些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事情，你會相信嗎？

腦內隨著思考人影現形，突然一陣頭暈目眩的噁心感湧上胸口，鐘樂笙丟了手上的書跑向外頭嘔吐著。

「不是，我沒有做過……」

微弱的燈火從小書房滲出，像是聚集了一團恐懼罩在鐘樂笙身上，他跪坐在門口喘著氣緩緩抬起頭。

他看到了奇怪的畫面。

地上的倒影在對著自己笑。

又是一年的炎夏，鐘樂笙抱著畫軸放到了小書房的深處，那兒已經待久了沒人靠近，幾乎已經要變成他另一個『家』，他不擅長整理，書架放不下只能把新來的冊子一層又一層的堆起。

關上門時帶上了前天去執行委託時順路買的奶糖，心裡都是想著老師喜歡吃糖，見到了一定很開心，儘管表面從容不迫，卻還是抱著可以討人歡心的心情來到賀江知講課的地方等他下課。

「老師，這給您。」鐘樂笙見賀江知一踏出門就把糖袋強行塞入了對方懷裡，這時他已經比老師還高了，而天乾該有的特徵也已顯現了出來，他臉上藏不住喜悅，期待著對方的反應。

可賀江知見到人卻愣了愣，好像是被嚇到了一樣，手捧著得到的奶糖有些不知所措。

「……多謝，你這是破費了，用不著特地買給我。」

「前天去執行委託任務路過買的，沒多少錢，記得老師喜歡吃糖就想帶給您吃，喜歡嗎？我下次......」

「那個啊樂笙……」賀江知猶豫，明顯感受到他的不安與遲疑，接著才緩了口氣。

「老師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我總覺得，你變了。」

變得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