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_invitation>
時間在流逝,許多事正在發生。受邀者回應邀請,走出荒野,踏入城市的陰影。
盤羊捧起神秘的深夜包裹,嗅了嗅,表面殘留一絲訊息素,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一位同住者。
他有點失望,不過還是在確認安全性後小心拆開,裡頭有一枚影像紀錄器,一小包像是垃圾的雜物,小瓶裝飲用水,以及一盒封膜完整的醫用品,盒面的產品名是嚮導素套組,小字註明內容物除了錠劑型四十八入,附送注劑型四入、酒精棉片和替換針頭。
不遠千里的包裹、大半夜上門快遞、被劃掉的六角形logo,還有給嚮導送嚮導素,這一系列奇怪行為讓盤羊大致猜到寄件人,決定先打開影像紀錄器確認對方是否留下訊息;紀錄器投射出一位白袍男人的立體影像,影像揉著肩,似是活動久坐僵硬的筋骨,好一會兒才朝鏡頭揮手:「嗨~小羊,好久不見!」
熟悉的煩躁感。盤羊揉揉眉心,感覺頭要疼起來了:「那個黑白毛混蛋……」
盤羊永遠記得,自己和毒蛇在某次任務歸途,撿到一位一米九的男嚮導,他們把他帶回棚屋,收留一段時間後,幫他輾轉回到城區內。
那位嚮導叫雷柯.加比亞,是名研究員。離開時,雷柯記下了所有人的名字與資料,也留下自己的聯絡方式,槍疤、老頭和毒蛇不怎麼在意,獨立傭兵有各自的情報聯繫網,鮮少在私人生活中使用通訊器,只有盤羊默默將之寫進自己的手寫通訊錄。
他知道雷柯回到城市後持續關注著大家的動向,甚至一年半載還會寄些物資過來,這種地方,送貨員能成功送達真是奇蹟。
「早安、午安或者晚安。不知你何時才會收到這個包裹,如果估算沒有失誤,應該是在你結束任務後的五天內會送到。」
立體影像兀自發言,而盤羊心思全放在那身白袍和模糊過仍能看出是辦公室的背景。IRID,雷柯沒正面承認過,但這些年互動的所有跡象都指向同一結論,而隨著普通人與哨嚮對立日益嚴重,雷柯在拉攏他們幾個加入公司這方面也愈發積極。
「這次又來推銷什麼……」盤羊嘆氣,終於將注意放到語音內容上。
確實又是邀請他到城裡工作,但理由卻與以往不大相同。
「……首先,你那邊沒有其他人了,對吧?也許你先看過那些遺物了……我很遺憾。」接著影像維持了將近一分鐘的靜止,像是默哀。
遺物。
盤羊瞪大雙眼,抓過那包垃圾般的東西,扯開口子、捏著底端一倒,記憶和熟悉的氣味翻湧而出,散落一地。
淡淡的腐臭,濃重的血味混著火藥味,幾塊被血染成暗色的碎布還黏著沙土,空彈匣和一顆小小的金屬假牙滾了出來,發出清脆聲響。
盤羊拾起碎布湊近鼻尖,試圖捕捉原主的訊息素或其他氣味,但只聞到滿滿的血污臭;他認得那顆假牙,它本該在槍疤嘴裡,只在那人大笑時閃爍生輝,而空彈匣屬於灰髮的哨兵,是他從不離身的寶物──盤羊將彈匣翻面,底部劃刻的「DIA」字樣證實了一切。
「半年前毒蛇下落不明,幾個月前,他們也先後失去行蹤,我試著調查,發現他們倆都在任務結束後單獨行動,被一些反哨嚮勢力盯上,然後……我能幫忙找回的只有這些。」影像停頓了下:「我相信你會保護自己,但一個人還是太危險。你們救過我,我不希望連最後的你都這樣消失。」
眼前的立體投影只是電子訊號,盤羊卻彷彿感知到那人一閃而逝的悲傷。
「當然,邀你過來的理由不只這個。」影像中的雷柯很快恢復輕快語氣,敘述另一件吸引盤羊注意的事:無國界旅行團的動向。半年前隧道事件後,無國界旅行團迫於營運壓力正式解散,部分成員離開後自立組織,奧特救援派遣公司(Dispatch of Outer Rescue, DoOR)便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想加入旅行團嗎?善良的小羊。」他調侃:「雖然也很想招募你來我們公司或公司的附屬武力,但看起來,那裡暫時更適合你。要是他們不收,城裡還有很多工作,都不行的話,我至少還能養你……三個月左右。我發出了邀請,就絕對不會放你在城內自生自滅。」
三個月,老實說和一次任務的時長差不多,可以在城內生活、嘗試尋找新工作,有人關照,甚至還有包吃住三個月的保證,這麼美好的任務上哪找?
「總之我已經把給你的住處整理過,入城證件也打點好了,放在包裹底部夾層,時間、座標和接應密語也在那,當天一整天,我會在那兒等你。哦對了,記得把寄去的嚮導素帶在身邊,總會需要的。」黑髮男人微笑著再次揮手:「其他等你過來再當面聊吧!我相信你會來的。我等你。」
播放終止,影像消失,盤羊用小刀劃開包裹夾層取出物件,看完所有資訊,一個詞慢慢浮現腦海。
預謀。
「F*ck,這傢伙到底預謀多久了?」盤羊有種身陷圈套的感覺,他明白自己完全可以不赴約,但從各方面來說,這些條件都太過誘人。想到對方擅自約定的地點和時間,他不禁大嘆一口氣:要在指定日期抵達會合點,最慢後天就得出發。雷柯很了解他,這安排幾乎不給他猶豫和思考後婉拒的時間。
那就去吧。
他確實也有很多想聊和想問的事。
翌日,盤羊收拾好行李,趕在夕陽落下前走出廢墟,走到能看見荒野的地方,為兩位同伴舉行了簡陋的「火葬」。
那包碎布被倒出、堆好,點燃,火舌搖曳著吞噬碎片,留下餘燼,一陣風帶著那些黑點飛遠,最後消失在夕陽與夜幕的交界。
棕髮青年坐在沙地上望著它們離去,心情意外平靜。
他接受有些事物已徹底成為回憶。
──2122.04.03~2122.07 ?
寫下外出日期後,他猶豫幾秒,在返回時間末尾留下問號。或許再也沒有人會看見板上的紀錄,但他還是隆重完成了這項出門儀式。
衣物和用品被好好收進背包,武器、備用藥物放在外套各個口袋,重要證件則收在內層……盤羊邊清點邊將行李和防沙斗篷披掛上身,最後桌上只剩全罩式過濾面罩,和被反覆放入又取出的小東西。
那是一塊磨損嚴重的金屬銘牌,大小凹痕間卡著無法洗去的黑漬,沙塵、鏽蝕和血汙的混合物,上頭近乎消失的文字是「Griffiths」。
「代號盤羊,名字是……格里菲斯。我是格里菲斯,僅此而已。」
盤羊猶豫許久,最後還是拿起它,垂首握緊,禱告般低語,隨後將之放進背包──只因他明白,它真正主人的存在銘刻於此。
棚屋的門打開又關閉,被離去者牢牢鎖上。
記憶是脆弱的,它們無形無色,極易風化,混入塵沙後飛向遠方,不再回來;他曾想把它們關在這裡,如今卻意識到,背負記憶前行可以是另一種選擇。
時間在流逝,許多事正在發生,受邀者回應邀請,走出荒野,邁向城市的陰影。
BGM:Journey Soundtrack (Austin Wintory) - 01. Nascence(Youtube / Spotif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