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過往
細雨自灰濛的高空落下,降在荒漠、廢棄城區、被電磁屏障包圍的城市,也灑在城市近郊墓園的人群身上。
白百合、勿忘我、香豌豆花……各式花卉落下,泥土逐漸掩蓋棺木。雨水、泥、青草、飄散的花香刺激年幼哨兵敏銳的嗅覺,使黑髮男孩瞇起雙眼。十歲的他身著黑服,與身旁擁有相同面貌、隱忍哽咽的弟弟,雙雙注視大人逐一完成各項儀式,已經是知曉離別的年紀,牧師的祈禱詞、周圍的啜泣低語意味著什麼他很清楚。
儀式結束,從此之後就是永別。
意識到現實的瞬間,喪禮期間努力維持的穩定像是錯估施力被扭斷龍頭的水龍頭般產生破口,失去母親的認知如洪水般傾瀉而出。男孩先睜大湧出淚水的雙眼,視線旋即從至親的永眠之地移開,緊咬嘴唇嘗試穩下膨脹的情緒。
五感如潰堤般向外延伸,土壤的氣味彷彿他身陷泥中、閉上眼在黑暗中也能聽見的細語逐漸吵雜、雨水滑過皮膚帶來的寒意增強、血鏽在口中漫延,年幼哨兵逐漸被自己的情緒風暴吞噬。
一股溫暖猶如大衣及時將他包裹,也遮蔽逐漸失控的五感,感覺弟弟牽著的手被握緊,最初歸來的觸感成為年幼哨兵穩住五感的基點。縱使嚮導笨拙構築的屏障不夠完善,這仍是不可忽視的救命繩索,牽引他從接近狂化的狀態中復原。
「……謝啦,佑介。」雖然臉色不佳,抹去眼淚的男孩撐起嘴角朝對方柔和一笑。
後者一臉蒼白,只是帶著擔心的神情看著他,嘴巴數次開闔,最後在「我沒事的哦」的回應下像是放棄般將哥哥的手握得更緊。「我們之後會怎樣呢?會不能在一起嗎……他們,好像在討論的樣子……」
弟弟輕喘著氣,微弱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不同於弟弟是能感知周遭大人情緒的嚮導,穩定下來的聽力也將周遭談論他倆未來去向的聲音全數收盡。
「好像是媽媽的同事?只是不知道是誰……佑介想分開嗎?」
「不要。」與他有著一樣面孔的弟弟猛地搖頭,如黑曜石般閃爍的雙眼堅定看向他,「我要和守在一起。」
「嗯,我也……佑介?」守心中警鐘大響,剛才自身狀況讓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沒察覺弟弟的狀況讓他心跳再次加快。佑介緊揪著胸口,臉色比剛才還要差,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要昏厥。
「佑介!不是說不舒服要說的嗎?誰可以幫幫忙!我弟弟心臟——」
幸好一旁大人馬上就察覺孩子狀況,本來要來告知兩人未來的大人大手一撈,旋即將孩童送到最近的醫院。沒有了主要儀式的來賓,最後的收尾由其他人打理後草草結束。
口
只是這幾天太累或壓力太大造成的,好好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
醫生與新的監護人在門外談事,病房中只有兄弟兩人。護理師省去了繁雜的名詞——畢竟唯二的聽者年僅十歲——簡單告知住院者並沒有太大的身體狀況便旋身離開,而臨走前那僅有哨兵能聽見的咋舌想必也是原因之一吧。
但差點以為要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恐懼讓守並不在意這些。他只是靜靜坐在床邊,迴避著弟弟試探過來的視線。雙子是否有心電感應一直沒有科學的依據,但嚮導能感受周遭情緒這件事,須賀守還是知道的,佑介一定是察覺到他的情緒失控,即使自己狀況不好仍選擇先保護他。是因為他的關係,佑介才會在醫院。守的指頭在緊握的掌中幾乎刺出血洞。
運轉的空氣淨化機的嗡嗡作響,在靜默中格外清晰。
「不是哥哥的錯,所以不要對不起。」打破沉默的是佑介,孩童的聲音仍然虛弱,但他還是伸出手、朝兄長攤開手掌,「我沒事的哦。」
身旁自出生起幾乎行影不離的兄長在想什麼,年幼嚮導不用感知也清楚。同時出生卻只有一人得到的先天性心臟病,讓佑介經常往返在醫院與家之間。雖然有時會羨慕哥哥能在戶外到處跑跳,但佑介覺得只要自己生病就好。
溫柔的孩子無法想像哥哥與他一樣有這種無法好好活動的身體的模樣。
「我以為你也……」守沒說出最後的字詞,他鬆開拳頭,回握唯一血親那雙與他大小相同、卻稍顯冰涼的手。「不管怎樣,之後不可以這樣了,我會生氣的哦!」
「我也可以保護守的。」他的弟弟似乎並不贊同。男孩難得的不服氣,聲音恢復了些許生氣,「嚮導本來就要保護哨兵啊。」
「才不一樣呢。」一定是因為佑介連我身體不好的份也一起承擔了,所以我會好好保護他的。守記得以前對母親發下的誓言,也記得母親當時的笑容。
「保護(守る)弟弟本來就是我要做的事。」男孩說得毫不猶豫,自然得彷彿理所當然——
「因為我是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