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斷絕

00. 斷絕

Dreamland Roaming 夢境漫遊 巫見明主線


  分不出是否是即將進入溽夏時節帶來的煩悶感,那日的早晨面對著只有自己和父親的餐桌時,便覺得有股說不出的焦躁。


  「凈真呢?」

  「好像是有點什麼事情要辦,所以提早出門去學校了。」


  他有些疑惑。好像也沒聽胞妹提起這件事情。但本來兩人也說不上什麼都會互相交代地那般關係緊密。因此雖然覺得有些反常,也還是把早餐的奶油吐司和作為配料的火腿與荷包蛋吃下,一如既往地騎著被噴上海藍色漆料的腳踏車前往學校。


  不同的是畢業生已經離校,通學路上的人似乎肉眼可見地比平日少一些。

  他騎著腳踏車,駛行的途中看見了認識的幾個同學,也抽出一隻手短促地揮了揮,但其中少了一個會令他從腳踏車上跨下,只為走在對方左右的人。

  他搖了搖頭,把隱約湧上心頭的那種繾綣的思念壓下來。也不是見不到面。在畢業典禮舉行後的一週間也一直保持每天通話的習慣,前兩天才去了一趟中正路上新開的咖啡店,檢討模擬試題的題目。距離學測已經進入了倒數200餘日的階段。眼下除了和學長的關係之外,還有更重要的考試——學長也是這麼說的。他想著。

  所以他在到校後很平凡地,和一直以來都日子沒有什麼不同地上著課,聽著授課的內容寫下筆記,下了課就和其餘進入備考狀態的其餘同學一般,在自己的座位上自習寫題目。


  直到在下午的課間,班導踩著火急火燎的步伐到了門口,喊了他的名字。

  他也不是會招惹什麼麻煩的性格,幾乎沒有聽過老師這樣高聲呼喚過自己,下意識地覺得可能有什麼急事,卻沒有想到得到的是這樣的通知。


  「巫見明,你妹妹好像出事了。你爸爸已經到警衛室了,趕快收拾收拾東西,快去吧。」


  他聽著一陣心驚。在周圍的人探究的目光與關切的問候間,手足無措地把桌上的書本文具一股腦地塞到了書包中,狼狽地衝到校門口。

  尚還無法緩過氣,就看到早晨才與他道別,在從家出門的岔路上往另一頭前去上班的父親蓬亂著頭髮,從警衛室外的塑料長椅上站起身,對著自己的表情絲毫無法掩飾內心恐慌,卻只是言詞閃爍地說,先去醫院,再向他說明。


  他突然意識到從早上開始的心慌,是一種源自於雙生子綁定在基因裏的潛意識連結在作用。


  他對於沿途的路程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是當他抓著書包的揹帶,和父親兩人站在了停屍間兩床被拉出的鐵架前,他莫名地在想,他其實也並不是真的那麼意意外。

  兩年的時間使他誤以為淨真已經從那滿是汽油以及鐵鏽味的雨天走了出來。

  但如今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告訴他,或許就算那時與她並肩躺著的短髮女孩出現,淨真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救贖,更不用提打消結束生命的念頭。

  與自己相似的眉眼此時雙眸緊閉,還有些濡濕的長髮貼在已經徹底失去血色的頰上。那曾經幾度嘗試上吊而留下擦痕的細頸沒有如往常那般被繃帶掩耳盜鈴般地掩著,似乎因為通體蒼白,所以那比周圍膚色暗一階的痕跡,如同那些被海岸礁岩碰撞出的傷口,還掩藏於那之下的陳年傷痕,都變得無比扎眼。

  一旁父親似乎在與殯儀館的負責人員說些什麼,但他都恍若未聞,只是彷彿靈魂出竅般地,看著眼前已經徹底失去聲息的軀體。

  似乎在隨著認識到眼前的人再也不會睜開與自己相同的琥珀色雙眼,身上的體溫也慢慢降低,漸漸周身麻木。

  他彷彿聽見誰的哭喊。直到額頭撞到面前鐵架的疼痛稍微喚回他遠去的意識,他嚐到汩汩順著臉部輪廓流下的血液的味道,才發現在張口喊叫的是自己。

  他看著把自己轉向了一邊用更加慌亂的表情的父親抓著自己的雙肩,避免他再撞上什麼,但是他無法言語,所有的想要詢問為什麼一切無法好起來的問句都只化作無意義的、彷彿要將自己靈魂撕裂的嘶喊。

  他大概沒有掉淚。或者有。他也記不清楚。內裏都被掏空了,他除了彷彿風迴盪在石洞間那般的喊聲,再擠不出任何東西。

  約莫是看不下去他這般模樣,他最後的記憶是札在手臂上的尖銳疼痛,然後暈眩襲來,他被拖入了黑暗的虛無中。


……

………


  被剝離半身或許在一定程度上也剝奪了他體內的很多東西。譬如時間感。譬如行動的能力。

  在恢復意識之後,他也只是終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拉上窗簾讓房間始終維持在黑暗中,然後點起星空的投影儀,放任自己的思緒遠去。

  他知道父親有的時候會打開一條細細的門縫,大概是關切自己有沒有狀況,但他大多都是一動不動,只偶爾會從床鋪和牆壁形成的角落離開,取一點水、取一點父親放到門口的輕食,食不知味地服下。

  他很悲哀地發現自己還是秉持著生存的本能進食飲水,攝取睡眠。於是他愈發對於得以捨棄生命的,自己逝去的雙生感到割裂。

  分明是一體的,但是她能夠做到選擇死亡,那樣的選項卻一次都沒有浮現在自己的腦海裏。

  因此他其實很想要告訴父親,自己沒事。當然或許稱不上沒事,但是,最少他尚沒有辦法、也沒有意欲離開。像當年在雨日的車禍裡被撞得支離破碎的母親那般。或者是被水奪去體溫和呼吸的淨真那般。


  他飄得遙遠的意識驀地被一旁的手機訊息通知拉回。他看著亮起的螢幕上出現的兩字,原本麻木的手腳似乎一瞬找回了知覺,他朝前伸出手握住那台小小的電子設備上,近乎是尋到救贖般地看著那則簡短的訊息。


  『巫見明,回我電話。』


  寥寥數字。但是宛若浮木。他顫抖著手划開螢幕想要輸入些什麼字元,卻彷彿有雙冰冷的手掩住他的雙眼、封住他的嘴,然後在他的耳畔留下冰冷帶有死亡氣息的呼吸,對他下達咒詛。


  這都什麼時候了,虧得你還能夠想著他啊。

  你永遠的失去了你的雙生。與你曾為一體的存在已經永遠地把靈魂留在了海底。

  你還記得自己之所以跟他搭上線,便是你曾經承諾想要成為一個能為你的雙生履行她擔下的責任的人嗎。


  咚。手機從無法握緊的手指間隙滑落,一度彈起,然後摔在了地板上。碎裂的手機保護殼反射出他的臉。或許是燈光不足,又或者說因為他們本就長著差異不大的面孔,他看著自己雙眼空洞的模樣,彷彿看到了胞妹的面容。

  他的喉中發出了嗚咽。


  他或許不是做不到。而是,他直到此刻都未曾直觀意識到自己的罪。

  一切之所以好不起來,而他失去雙生,是他自己無意的忽視與忘卻了責任,逕直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所造成的。


  手機的電源耗盡。他沒有再去充電。

  如同他也不再碰觸那些被送來房門口的飲用水和食物。

  他向來消極。又已經無力去任何地方。這已經是他唯一曉得的,贖罪的方法。而他的一條命,也只夠對一個人贖罪。



但是海的另一頭空無一物 ⋮ https://telegra.ph/%E4%BD%86%E6%98%AF%E6%B5%B7%E7%9A%84%E9%82%A3%E4%B8%80%E9%A0%AD%E7%A9%BA%E7%84%A1%E4%B8%80%E7%89%A9-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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