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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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業共罪,只是想要再次相見。


這幾日似乎是到了梅雨季節,通常只有初晨的時光能看到溫暖的太陽,緊接著便是逐漸填滿天空的白雲,而過了中午之後這些雲體便會漸漸轉陰。


隨著滴滴答答的聲音落下,恰好接下來又是到了休閒的周末時間,對於他們這些備考的高三生們可以說是個重要的解脫時光,或許有些人還是得趕著去補習班,但這不妨礙他們在下課後找藉口和同學們去商場或遊樂場宣洩一下壓力。


剛上完生物課的陵嶽全然忘記方才課堂上都說了甚麼,只是百無聊賴地撐著頭望著被大雨浸濕的操場發呆,那些對於周末期待的一切都與他沒有太大的相關性,他只記得這個周末居之下瞳要回家一趟,因此他只能留在這個乏味的學校吃飽睡、睡飽吃,以及想著快到了畢業季節,該找個時間進行每三年一次的假死計畫。


「陵嶽,等等就是夜自習,你要不要一起去買點甚麼喝的?」下課鐘響後,坐在鄰座的同學友好地問向還對著窗外發呆的陵嶽問道。


「……」


「陵嶽?陵嶽?」發現陵嶽沒有任何回應,同學忍不住多喊了幾聲。


「阿嶽?搞甚麼?竟然這樣子睡著了,是多累?」聽見同學呼喊陵嶽沒有回應,本就愛多管閒事且和陵嶽較為要好的山下志立刻湊上前,結果發現陵嶽就這麼對著窗外撐著頭閉上眼睡著了。


「那還是別吵他吧!」同學無所謂地聳聳肩,最近剛結束一次模擬考,很多人都累得巴不得抓緊時間休息,這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情。




大雨淋濕了陵嶽的全身,濕黏的校服緊緊貼著他的肌膚,當微風吹過時忍不住感到絲絲的涼意。


陵嶽望了望四周,不知何時正站在操場的中央淋著雨,仰頭望向那灰濛濛的天空以及不停歇的雨滴,總覺得周遭似乎有點寂靜過頭了。


整座偌大的校園沒有半個人影,但有好幾間教室都開著燈,若是仔細聽卻隱約還能聽見裏頭傳來學生們吵鬧的聲音,彷彿一切都如常卻又有些異常。


「該不會是甚麼夢魘之類的?」陵嶽看了看自己活動自如的雙手,身體上並沒有任何沉重的感覺,踏實地彷彿像在現實世界一樣,「算了,反正也沒甚麼事好做。」畢竟在這所校園中不時就會冒出新的怪談,陵嶽有時候也不得不佩服學生們的想像力,只當作這又是一次類似的事件。


儘管這一切並不是真實的,但身上感受到的冰冷與黏膩依然讓陵嶽相當不適,他抬起腳步跑回了校樓內,望著外頭那滂沱的大雨,似乎暫時也只能在校內慢慢閒逛了。


空蕩的鞋櫃處並沒有任何人煙的現象,明明走廊與廳堂都亮著燈,卻顯得如常的一切透著絲絲詭異,加上外頭布滿陰雲和大雨反而讓天空更加黯淡,對比著校樓內的光明格外增添了一種蒼白。


「哎呀!難道放學了嗎?大家都去哪裡了呢?」看著眼前的場景,陵嶽想起了最近打發時間時會看的遊戲影片,通常都會是類似在這樣的校園裡面,接著遊戲主角就會說著類似的台詞,陵嶽便也心血來潮地唸出相似的讀句。


不過很顯然這樣的台詞並沒有引起任何動靜,陵嶽聳了聳肩後接著只是用手整理一下自己的制服,只一眨眼制服又回到整潔乾淨的模樣,而原先全身溼透的部分也瞬間恢復正常。


「果然還是這樣方便多了。」檢查一下有沒有遺漏的部分,陵嶽再次感嘆不需要偽裝後的便利性。


明明有很多事情只要念頭一轉就能辦到,但平常在人類面前卻要按照步驟慢慢來,就連平時打掃廁所還要拿捏時間,只要一秒鐘的事情卻要花上半個小時,除了基本的打掃活動之外,還要假裝特別懶散打混,同學們才不至於把自己當作異類,陵嶽對於這種人類之間的社交活動相當不能理解,但這似乎從百年前就是如此,也因此他為了融入人類的社群只能妥協。


「喀、喀。」此時清脆的聲響讓陵嶽停下了手邊的動作,那聲音既熟悉又有些突兀。


「總算來了。」陵嶽摸了摸自己的黑髮,再次確認沒有任何問題後,便向著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


通常一旦發生了怪異現象後,那些本體也不會安於現狀,有些怪異會主動出擊,而有些則是待在他們安逸的領域,引誘那些人類踏入陷阱中,以著對方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現身的情況,看來是後者了。


陵嶽跟著那響亮的聲響上了二樓,「喀、喀」的聲音仍時不時地從不遠處傳來,彷彿在引領著指定的方向走去,而隨著陵嶽的走動,原先蒼白的走廊燈也逐漸黯淡下來。


「哇,真黑。」也許是平常跟人類相處習慣了,陵嶽雖然面無表情地看著身後漆黑而幾乎看不清的走廊,但嘴裡卻還是說著驚訝的話語。


「唉——」突然耳邊響起了一抹很輕的嘆息,明明聽起來是如此遙遠卻又意外地相當清晰,但這並非引起陵嶽的真正原因,而是那聲音太過熟悉。


「呵,有意思。」陵嶽冷笑著,看向前方依然明亮的走廊,此樓層都是一般的教職員室和學校的事務處,因此並沒有任何教室,自然也不應該有任何人影出現,可是就像是等待著陵嶽的視線一樣,恰好在望向最遠的轉角處時,有一抹深咖啡色布料的殘影,接著再次響起的是一樣的「喀、喀」聲響。


那一眼陵嶽總算搞清楚聲音的響動是甚麼了——穿在腳上的木屐,而會有著那樣怪異色彩的袴服,在陵嶽的記憶中也僅有那麼一人會那樣打扮。


「等等我呀!妳要去哪~」


這次的引誘把戲顯然與先前的都相當不同,陵嶽頓時被挑起了好奇的興致,一步一步朝著對方刻意留下的線索走去,不出意外地當轉過了拐角後是繼續向上的樓梯,而向下的樓梯則是一片漆黑,似乎警告著不能回頭的意味。


隨著對方的指引,陵嶽毫無意外地來到了頂樓處,隨著他伸手推開門扉時,也見到了正站在天台邊緣處的居之下瞳,只是與記憶中的有些不同,那頭平常包得嚴實的紅髮四散下來,蜷曲的長髮隨著微風飄盪著。


原先的陰沉大雨不知何時早已停歇,烏雲密布的天空並沒有散去,卻在地平線那端透露出銀白色的月光,映照在那身樸實的棕色袴服上反而閃爍出點點星光,而原先臉上長年綁著的辟邪黑布也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那張素淨又平淡的臉龐,此刻那雙紫白色的眼瞳正看向自己。


「來。」居之下瞳對著陵嶽伸出了手,並如羽毛般輕聲說道。


「那邊很危險呢。」看來似乎只是普通想要吞噬靈魂的怪異,陵嶽有些了無新意地站在原地看著對方還有甚麼把戲可以耍。


「你想要的,對嗎?」此時居之下瞳突然將雙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並且用食指抵著下眼眶的邊緣,指著自己的眼瞳說道,「來看看這裡,你要的就在這。」


陵嶽下意識地看向了那雙應當泛白毫無生氣的眼瞳,此刻卻莫名似乎能夠從中看見一處黑點,接著那抹黑點逐漸擴大變成了巨大的黑洞,而漆黑之中的最深處有著一抹熟悉的嬌小身影,那女孩穿著俏麗的傳統孩童和服,頭上簪著鮮花製成的髮簪,以及那無憂無慮的笑顏。


「光目……」儘管陵嶽知道那是幻象,可是那一瞬間他猶豫了。


居之下瞳的異瞳是能夠銜接著異世與現世的通道,怪異能夠透過那條通道來到現世,並化為真實的現世,將不再受到條件的牽制,也能真正獲得生命,陵嶽在一開始遇見居之下瞳時就知道了。


而也因此有那麼一絲絲自私的慾望盤繞在他心上許久……


「救我!陵渠!」突然間女孩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原先漂亮的和服也被不知名的東西給劃破,白皙的肌膚上開始出現了瘀青和血痕。


「光目!住手!給我停手!」陵嶽想要向前跑去,卻像是被甚麼人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陵渠——陵渠——你為什麼不救我——明明我救了你啊——!啊啊——好痛——」

「救我——救救我——啊啊——好痛啊——」

「嗚嗚——好痛——為什麼不救我——」


女孩的哭喊聲如同刀割般撕扯著陵嶽的心,而眼前的景象更是宛如地獄再現一般,每一次的重擊在耳邊不斷迴盪著,那朵嬌嫩的鮮花逐漸破敗,染上了腥紅的鮮血,最後如同腐爛一樣癱軟在地。


陵嶽只能無力地在原地嘶吼,可對面的一切卻彷彿隔著玻璃一般毫無影響,翠綠的眼瞳逐漸染上相同的腥紅色,直到地上的女孩不再動彈時,陵嶽的眼中早已容不下任何事物。


「來吧,你可以救她,你知道怎麼做。」隨著女孩漸漸沒了氣息,黑洞也慢慢消失在陵嶽眼前,他再度回到了天台上以及對自己伸出手的居之下瞳面前。


「怎麼做……?」陵嶽喘著氣並顫抖著雙手,有些不確定地看向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只要取下這雙眼睛,就可以了。」居之下瞳再次指向自己的眼睛,陵嶽彷彿從中再次看見了山之光目的身影。


救我——

陵渠——

明明我救了你啊——


那些痛苦的吶喊再次在陵嶽的耳邊響起,像是遙遠而清晰的呼喚聲,讓他一步步走到居之下瞳的跟前,並伸出了手抓住女子那單薄的軀體,只稍微用力一扯,對方就像是一隻布娃娃一般跌在地上。


「來吧。」居之下瞳雙手輕輕撫上陵嶽的臉龐,像是安撫著對方的不安一樣一下一下摩擦著。


「我……」陵嶽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孔,腦海中揮散不去的卻是山之光目死去時的模樣。


陵渠救我——

求求你——

救我——


一聲比一聲還要虛弱的語句不停歇地在呼喚著陵嶽,他只能咬著牙閉上雙眼,將手指貼上了居之下瞳的臉頰,冰冷又軟嫩的觸感讓他有些停頓,接著緩慢地向著那最脆弱的方向移去。


「滴登滴滴——登登滴——」巨大的鈴聲瞬間喚回陵嶽的意識,他猛地整個人彈了起來,同時也換來了身旁幾人的大笑聲。


「哈哈哈——!我的天!」

「你有看到他整個彈起來嗎?哈哈哈!」


山下志和一旁的同學笑得東倒西歪,看著陵嶽還有些發愣地看著他們的模樣,忍不住按著自己笑到發疼的肚子狂笑著,這還是以往一直都表現得游刃有餘的陵嶽這麼失常的模樣,山下志已經笑到沒有辦法拿好自己錄影中的手機,雖然錯失了記錄此刻的一幕會讓他懊悔萬分,但這不妨礙他往後還是常常提起這件事來損他的好友。


「喂?」看著這些沒品的人類同學,陵嶽默默地轉過身接起了響動的手機。


『……陵嶽?』由於並沒有看向來電者是誰,因此聽到居之下瞳的聲音時,陵嶽再次愣了愣。


「……」


『你沒事吧?怎麼不說話?』陵嶽幾乎可以想像居之下瞳在電話那頭蹙起眉頭的樣子,清冷的嗓音中帶著柔軟的關切,像是溫暖的棉被罩在陵嶽的心上。


「沒事呀,是想我了嗎?不如我也跟妳一起回去吧?」帶著往常地打趣,陵嶽依照慣例總是要調戲一下。


『……那你來吧。』不出意料地居之下瞳停頓了許久,但給出的回覆卻讓陵嶽無言。


「妳不是被附身了吧?」開著玩笑的陵嶽感覺到心跳有些加快,他並不適應這樣的居之下瞳。


『總之你愛來不來吧。』居之下瞳有些氣惱地說著,卻在掛電話之前小聲說著:『我夢到你發生不好的事情啦……』


「嘟嘟嘟——」隨著那幾乎小聲到聽不清楚的話語結束,緊接著便是掛斷的提示音。


「哦?喜歡的人?」山下志眼見陵嶽已經掛斷了電話,忍不住好奇地湊到一旁探問道。


「甚麼?要結婚了?」對於這種八卦,這群高中男生肯定不會錯過,連忙加油添醋地湊到一旁瞎說著。


「陵嶽看不出來啊!多久啦?」幾個同學在一旁鬧騰著,顯然打算看陵嶽出糗的樣子。


「嗯,我要去見對方父母了,你們加油。」沒想到陵嶽只是笑了起來,將桌上的文具通通塞進書包後便瀟灑離去,留下一群傻眼的男孩們。


「見父母?」

「真的要結婚?」

「我怎麼沒女朋友啊——」




隨著三三兩兩的人群一同步出車站,其實這裡並非甚麼繁榮之處,但由於這裡也有許多大家族,因此每到周末時,多多少少會有外鄉子弟紛紛回來跟家人團聚。


陵嶽一抬頭便能看見佇立在車站外路燈旁,有些侷促的袴服女子。


一如既往謹慎盤起的紅髮,以及顯眼到讓人難以忽略的圖騰黑布,那身顯然低調且顏色昏暗的袴服整齊且乾淨。


「等我?」陵嶽笑著走上前,卻停在了距離對方大概三步之外,儘管他知道那只是一個愚蠢的怪夢,卻又隱約警惕著周身是否會有突如其來的變化。


沒想到居之下瞳並沒有回應,反而是三步併作兩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陵嶽的手,明明隔著那塊黑布,但陵嶽知道對方是能夠清楚看見自己的。


「我夢見你受傷,很痛,一直哭。」居之下瞳的聲音有些僵硬,但抓著陵嶽的小手卻異常堅定,「我知道這很蠢,但,就是想見你而已。」


這次陵嶽並沒有嘲笑居之下瞳的胡思亂想,也沒有戲弄她,只是將手抽了出來後,緊緊地擁住這溫暖的身軀。


「嗯,我也想見妳了。」




——《想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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