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𝕺𝖎𝖔𝖘 𝕷𝖎𝖇𝖗𝖔|遺忘之地 ▋
妮娜、何塞何塞租了遊艇,做足防護,自碼頭駛著遊艇向著亞馬遜河源頭的方向走,沒想卻遇上午後陣雨。
支流沿岸的枝椏在上方糾纏成一塊,本就視野不佳的昏暗環境更加濕悶無光。
「我記得祖父曾說他小時候舊村只剩遺跡了,希望我信仰幻滅的話,可不必這麼大費周章。」
「但你看起來很雀躍呢,不僅煮好玉米,還找出遊艇執照……我本來還煩惱要找誰開船去,畢竟不曉得會在那待多久。」
他們划過了高聳的蘆葦叢,雨滴打碎了河面倒影,模糊了兩側繁茂的綠蔭,一切生機與危險都蘊藏在周遭與船下。
朝一旁探出水面的鱷魚打了聲招呼,妮娜愜意地拿著羅盤觀察周遭,懷中抱著不久前煮好、還熱騰騰的玉米,她望向眼前正在開遊艇的青年。
「你是不是很在意黑幫?又或者,卡邦家族?」
在阿琳醫師提起卡邦小姐時,沒有提及對方是黑幫,但何塞卻立刻指出對方的身份——明明對方是英國黑幫,而非本地的。
「米勒小姐似乎容易有意無意提起比較私密或者核心的問題。」
何塞沒有正面回應,但看起來沒有生氣。
「雖然『情侶被蛇咬死』的新聞轟轟烈烈,但過去一個月內總體死亡人數34位,其實比死於槍擊的83人少很多喔。」妮娜起身,一手挑起了何塞戴在脖頸的紅礦石項鍊,「這個只能防那些東西,無法防人,請你多加小心。」
何塞一頓,「也就是說,其實不只黑山羊?有人借這件事掩蓋了槍擊案?」
「誰知道呢?我們到了。」
妮娜放開項鍊,微笑指向不遠處茂密的雨林,那裏有一條罕有人跡的野徑(在何塞眼裡那更貼近獸徑),「就在這。『穿過第三個支流,雨幕與朝天空編織的枝椏,太陽座落之處由使者開闢道標,在領路人的指引下,來人將踏上我等的起源之地。』」
「除了第三個支流還勉強可以對上Google衛星地圖,剩下究竟怎麼看出來的?」
何塞拿出雨具給妮娜套上,自己擔任搬運甜玉米與隨身行李的重則,跟在她身後。但他沒料到她忽然轉身,臉湊得極近,那一瞬連眨眼都變得漫長。
「你覺得呢?斜槓民俗學家。」
何塞朝後退了一步,沒有正面回答,「我還沒熟讀妳已知悉的部分。領路人……」
話才說到一半,何塞感覺到有什麼生物滑過他的鞋面又繞開妮娜沿著小徑前行,但雨林光線昏暗,只能從嘶鳴聲分辨數量不少。
「喏,會躲著我的領路人。」
「因為比起領路人,也許我更像不速之客吧?」
妮娜輕笑說,她轉身順著直覺繼續往前走。身體泛起不快的顫慄、就像發現天敵而緊繃神經,但她眼中的笑意更深,本能地感受到道路盡頭就是『神』的所在,這裡是祂的地盤。
「就在前面。」妮娜牽起何塞的手,她的手冰冷得不似人該有的體溫。
眼前的視野忽然開闊。
雨還在下,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高溫蒸起的黏膩濕意讓他分不清究竟是汗水還是雨水滲進防水材質黏在肌膚上,但都阻擋不了他奮力將眼前景色烙入腦海。
一片小村莊規模的濕原,週遭巨木環繞致光線依舊昏暗,但一些倒塌的石像,荒廢的小屋,以及濕原上幾處過去開墾過的痕跡,都在在印證先祖曾於此生活。
他抬頭仰望,林葉間可見細碎的白色天空,可想晴空萬里時陽光稀稀落落灑下,又或者當初枝葉還沒這麼繁盛,這裡是有著陽光的沃土。
但妮娜沒有停下腳步,她牽著他繼續往前,泥濘的草地印下他們的步履。他們越過舊村遺跡,沿路破損的石像更多了。但說是石像,更像是非人為開鑿的粗糙石頭、自然風化而成,型態各異,似人匍匐在地、又似蛇曲行。
現在能更清楚看見一旁安靜跟隨他們的蛇群——無數條蛇交錯爬行、猶如黑浪,從雨林各處湧來。
最後他們的步伐止於一座約莫一層樓高的人身蛇尾石像前。
石像呈寶石一般的青綠,似翡翠或墨玉,水流滑過其蛇鱗一般渾然天成的紋理,何塞甚至覺得他能在這片陰影下看清石像的五官,感覺到石像皮膚與蛇鱗上溫度、感覺到石像下的血管脈動,甚至能聽見它發出引領群蛇的無聲嘶鳴——它是「活的」,無數蛇群簇擁之。
那是任何常人都應懼怕不已的畫面,他卻差點為見證奇蹟跪倒,但手上的冰涼提醒了他,亦勉強維繫他的神智。
何塞隻手放下甜玉米,過程始終沒有放開妮娜的手,「我未曾想過能在有生之年以雙眼見證祂的偉岸,但這樣就夠了,我們回去吧。」
「不好意思等我一下,我有些問題想問祂。」妮娜抬頭凝望著石像,「你好,我是妮娜.米勒,你的尾巴很漂亮呢!」
隨著妮娜的話語,蛇尾的鱗彷彿回應似地發亮、青綠與白銀變幻閃爍。妮娜停頓了一會,似乎在側耳傾聽什麼,隨後她笑了。
「對,我剛剛就一直很想這樣做……」妮娜伸出蒼白的手覆上石像的蛇尾,輕柔地撫摸,「一百多年前、毀滅村莊的火災,那一天發生了什麼事?」
蛇群發出更劇烈的嘶聲,作勢攻擊、又彷彿忌憚著什麼而止步,但隨即詭異地安靜下來。
「蛇是為了保護人們而行動嗎?」
妮娜神情有些恍惚,卻好似凝視虛空,眺望何塞看不見的景色。
沉默了好一會,她才再度開口。
「謝謝你解答我的疑惑。」妮娜微笑起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還能來找你玩嗎?」
眼前這尊雕像沒有回應,但一旁的蛇群明顯少了最初的敵意與戒備,上前啃食玉米。
妮娜笑著揮了揮手道別,牽著何塞往來時的路走,前面有一條南美蝮蛇回首望了他們一眼,彷彿引路似地爬行於他們前方。
跟隨蛇來到舊村遺跡,牠停在一處遺跡前。看得出這裡原先是一處民宅,但當初的火勢猛烈,將房屋結構燒到扭曲變形。
妮娜彷彿代替牠開口,「這是你祖先住過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從一旁缺口繞進屋內,「應該在這……啊,這個。」
妮娜沒有鬆開何塞的手,只是一手用力拔出卡在斷壁殘垣中的灰色東西,但她拔出的瞬間差點重心不穩跌倒,還好何塞拉住了她。
那是一個小石雕,約手掌大小。因為石頭風化,上面的痕跡有些模糊了、甚至還有青苔,但能勉強辨識出其一面刻著男人,一面為女人,都採立姿,雙手祈禱似地置於胸前,有著蛇尾。
「這是你的。」妮娜將石雕遞給何塞。
「這是……?」
何塞接過石雕,瞇起雙眼仔細端詳,「蛇神?或者作為祭司的先祖?類似遺跡裡的護身符或是陪葬品。」
「不,我該問祂說了什麼?畢竟我連站在祂跟前都有困難,何況聆聽神諭。」
「上面雕刻著蛇界子民,是象徵巫醫身份的護身符。」妮娜微笑說,「至於祂說,我們之後還能來找祂玩。」
「不過天色快暗了,我們該回去了。」
何塞沒有回話,他驚訝地發現蛇群已在門口吐著蛇信等候。
他分辨不出是否是起初領路的那群,只將護身符收起,向妮娜應了一聲,牽手前行離開,駕駛遊艇回到碼頭。
這一路上,妮娜都拿著筆記本安靜地在寫字,一行接一行,密密麻麻又潦草的寫著、偶爾不斷添增註釋。
「妳在寫什麼?」
「一個被遺忘的故事。」
妮娜低聲說,她望向昏暗的雨林,何塞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儘管看不見,但也能依稀感受到那座村莊,孤獨蒼涼的頹倒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