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𝕺𝖎𝖔𝖘 𝕷𝖎𝖇𝖗𝖔|道標星茫 ▋
赫爾曼、妮娜、賽倫一大清晨,赫爾曼正同上層報告目前情況,就收到戴環者失蹤的訊息。他匆匆提早結束會議,踏出廳堂。
「是否派人去尋找?」
「不用,我大概知道她會去哪,你們繼續搜尋『黑山羊』。」
到了教堂地下室關賽倫的房間,負責守衛的驅魔人竟是他和賽倫曾在新加坡合作過的巴特,他尷尬地朝赫爾曼互相打了聲招呼,鐵門與守衛毫無異狀的景況讓赫爾曼一瞬懷疑自己猜錯。
但一開門,赫爾曼就看到賽倫正為難地阻止那雙不安分的手,他在找的人一看見他就慌張地想躲起來、卻不小心跌倒,整個人撲倒在賽倫身上。
巴特卻彷彿沒看到這滑稽的一幕,讓赫爾曼進來後就關上鐵門。
他們面面相覷好一會。
「你不是應該要再忙一小時?」妮娜乾脆躲在賽倫身後,只露出了半顆頭瞪赫爾曼,「你是來找諾基亞先生共進早餐?不好意思我搶先一步了,可以請你離開嗎?」
「不,我也想找你們私下談,不過先說說你們在做什麼吧。」
赫爾曼嘆了口氣,在妮娜原先的座位坐下,畢竟不算寬敞的房間內只有一張椅子。
「妳在調戲諾基亞?」
「我只是想摸尾巴,諾基亞先生也同意了。」
妮娜理直氣壯地說著,赫爾曼轉而看向賽倫,「是這樣嗎?」像是看出賽倫的猶豫,他又補充,「你不用心軟袒護她。」
賽倫看過去有些為難,儘管赫爾曼這麼說,但他的確是同意的。
「我只是有些意外米勒小姐不排斥蛇尾。」
一邊是同事,一邊是戴環者,賽倫斟酌後十分含蓄地說。
「當然,我還不習慣這樣的變化,我甚至不會走路,所以是我自己高估了身體界線。」
「但你剛剛學會用蛇尾了!只要多練習——」
「妳這是騷擾。」
赫爾曼立刻拍掉那隻想摸蛇尾的手,妮娜不滿地撇過頭。
赫爾曼將她擺放在一旁桌上的早餐遞給她,她才伸手收下了。賽倫稍稍收起尾巴、讓出空位後,她在床上一角抱膝而坐。
「妳做了什麼讓門口守衛看不到妳?」
妮娜吃起漢堡,沒有搭理赫爾曼。赫爾曼不再追問,他又看向賽倫。
「她剛剛跟你說了多少現況?」
「卡邦帶的隊伍只有我與卡邦生還、阿琳醫師失蹤,以及『黑山羊』。」
賽倫伸手試圖整理自己的尾巴,讓妮娜能坐的更舒適,然而未果。
「關於黑山羊,若你們願意將之納入參考,蛇群給予的資訊分別是:玉米取得不易、牠們只能勉強將外來侵入者遏止於雨林邊界,以及,外來侵入者似乎打算利用雨林環境召喚什麼。」
「也許他們是想召喚大地之母。」妮娜認真回想,「我稍微補充一下書裡提到的召喚之禮。『在新月當空的遼闊大地,祭司與12信徒交纏擁吻,愛慾將引領人們通往神之徑』。」
「新月是後天,所以我們可能含今天只剩三天。不一定是雨林,只要有植物或土壤的空地都能召喚。」妮娜叼著一小塊鬆餅,苦笑,「而馬爾多納多港本身就有許多地下妓院與非法性奴……」
本來聽妮娜形容書的內容就微皺眉的赫爾曼,眉頭更加皺緊,「如果阻止不了?」
「這裡會變成一群怪物和人類的亂交現場……還是該說國度?地獄?直到大地之母盡興、願意離開為止。」妮娜低頭看著被她切得亂七八糟的鬆餅,用餐刀漫不經心地戳弄,「不過,有兩種方法可以阻止。」
「第一種,找出他們阻止召喚。這個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知道。」
妮娜頓時停下動作。她猛然想起自己和何塞、娜塔莉亞看到召喚儀式這段時推測,那些教徒之所以會從俄羅斯追著娜塔莉亞來到祕魯,應該是為了這本書,因為書中有記載他們遺失的召喚儀式——
但眼下,已經沒有蛇群干擾他們了,而書在她這,怎麼不見那些教徒行動?
還是……他們找到了什麼得以召喚?
看到妮娜臉色不對,赫爾曼出聲。
「妳還好嗎?傷口痛了?」
「……祭司。」
妮娜艱難地說出這詞。他們有了『祭司』,所以不需要書了。
「娜塔莉亞……恐怕已經成為他們的祭司。」
娜塔莉亞?是之前舊日月宗在找的那名醫師,至少第一種方法稍微有點眉目。赫爾曼沉聲開口。
「那第二種方法是?」
妮娜短暫閉上眼,又睜開,她一手握住賽倫的手,一手握住赫爾曼的手。
那雙仍包紮繃帶的手不僅冰冷,還微微顫抖著。赫爾曼看了妮娜一眼,他太清楚她的牽手意味著把她當聖物使用。
隨後,妮娜唱出一段他們無法理解的音調,彷彿述說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又彷彿只是一串無意義的字母拼湊。但詭異地是,當她唱完時,那一小段旋律就像是刻入了他們腦海,彷彿他們也反覆背誦過的深刻。
身為恐水人的赫爾曼開始顫抖,剛剛短暫的一瞬間彷彿身體被侵佔,心臟驟然緊縮——隨後立刻被拉回思緒,但他仍不適地大口喘息著。
「這是?」
「咒文吧?大概是叫黑山羊『離我遠點!』的咒文?」妮娜聳肩,收回了手,她苦笑。
「不過這要當面對她本人說。」
彷彿領域被侵犯的不適與戒備,賽倫在妮娜終於詠唱結束後,放開緊抓自己的手,上面已有血痕。
但比起被誰凝視,或者被誰一瞬侵占意識,或者宛如困於生物容器裏的毛骨悚然,再次意識到這些感覺已不會再有。
他不再是「人類」。
不過有些東西,賽倫終於捕捉到其中的微妙不協調感,關於妮娜的歉意與態度。賽倫原本不打算深究,但他無事般將雙手的鮮紅以紙巾擦拭後,問。
「我想我大致上知道蛇群那些話背後的意義了,但米勒小姐,接下來的問題對事情的推進沒有幫助,單純是我個人的好奇,並且,我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妳的愧疚已夠深,妳也失去親近之人。」
賽倫將他的聲音與語調放的輕緩,讓它聽起來像是隨意提起的家常。
「我想知道,妳知道許多事,包含它的淵源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是否就是先前與我道歉的原因呢?」
「是。你有權利知道真相,只要你願意聽,我會全告訴你。」妮娜歛下笑容,慎重地回應賽倫。她彎腰從她擱在床邊的皮包裡拿出兩本古書,「關於蛇神與黑山羊的事,都是這兩本書所記載的。」
「……何塞因為幫我翻譯古書,遭受汙染。」妮娜低聲說,「我不曉得娜塔莉亞的遭遇,但我想也許是差不多原因……那些黑山羊教徒亦追著她和古書而來。」
賽倫微微瞪大雙眼,那些造就自己與同隊驅魔人悲慘下場的緣由,全部都在這裡。
他應該要憎恨,就如他憎恨何塞的一切污衊與暴行。
但那只能是他的憎恨。
「寧得知識,勝過黃金……嗎?」
自問自答般輕聲念過聖經,又說,「我不再是舊日月宗驅魔人。知識本身無罪,不過就我所知這類書籍是必須銷毀的,但約書亞也沒有動靜,想來還有什麼緣由。」
妮娜有些意外地抬頭看向不再追究的賽倫,又看了一眼赫爾曼。當初她為了保下這兩本書,並沒有對舊日月宗說出這兩本書的存在,也打算在他們問起時矢口否認。
但赫爾曼沒像以往燒書、舊日月宗並未問起書也意味著他沒有向上層報告,她卻沒仔細思考過其中緣由。
到底是為什麼?
後,賽倫再次面向赫爾曼,「所以,上層安排好了我的死期?」
「會訂在討伐黑山羊前,大概是後天。」赫爾曼冷聲道。在這之後沒有保留蛇人的必要,所以他的藉口只能爭取到這些時間。
「諾基亞先生,你決定好了?」妮娜輕聲問。
賽倫頷首,儘管不難理解兩人的想法,「以上層立場來說十分合理。唯獨我在雨林遺失拐棍,如果誰找回了,希望能將之轉與我的家人呢。」
赫爾曼沉默半晌,他低下頭。
妮娜凝視著賽倫,「我問的是你的意願,而非上層的意思。」
「你想活下去嗎?」
他想活下去嗎?
賽倫始終無法確定這件事。
他的人生在短短數日遭逢巨變顛覆認知,無時無刻未曾間斷自問為何沒有喪失理智,為何此刻仍能保持冷靜。
況且,他還能有歸處嗎?
「我不知道。請原諒我,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我無法從容果決地給予是或否。至少,給我些許時間想想。」
「好,我明天再來找你玩。」妮娜微笑說。
「我找到拐棍會送來給你。」赫爾曼淡淡地說,他起身,隨著妮娜離開。
厚重的鐵門闔上,窄小的空間又變得寬敞安靜。
冰冷的白熾燈加深陰影的輪廓,而他不安且徬徨。
於是他的手在胸前交握,像每次的迷茫,垂首以母語輕聲。
「主啊,請寬恕我。我驕傲地將驅逐魔鬼為己任,所作所為皆自以為義。」
「而今因為我的傲慢,我也成為了魔鬼,我理應被驅逐,永不得事奉於您的座前;然,約書亞兄弟與米勒姊妹卻給我一個我未曾想過的路,代價是他們將以身犯險,挑戰舊日月宗的條規。」
「主啊,我有罪,我渴望得到您的赦免,行至您的國,位列於您的臣民之中,但我不該為此使其他弟兄姊妹犯險。」
賽倫頓了頓,視野裏的怪誕身軀盤踞在陰影中,恰似神話裡伏於暗處引誘人類的蛇。
『和神話不同,蛇其實很膽小。我們認為蛇是可怖、危險的,常態上只是因為我們侵犯到他們的領域,而做出的反應,有錯的其實是侵略者。』
不知為何想起阿琳醫師在他被蛇咬時所說。他想,或許是腦裏為了替他的罪開脫,也或許是他的神不介意他的姿態,而選擇了這段記憶回放告知。
「……主啊,但願愚鈍的我沒有理解錯您的指引,為此,求您保守弟兄姊妹們的平安,願您能成為指引他們的道標。奉耶穌基督的名禱告,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