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𝕺𝖎𝖔𝖘 𝕷𝖎𝖇𝖗𝖔|宇宙本源 ▋
妮娜、何塞、娜塔莉亞母親交代給自己的家傳小冊子,娜塔莉亞花了一點力氣才從自己的筆記裡翻找出來。
一本精裝封面的書籍,裡面的手抄文字與因為歲月流逝發黃的紙,以及隱隱帶著毛邊的優美文字。娜塔莉亞從未想過其除了見證漫長年歲以外的價值。
但自妮娜口中獲悉這本《宇宙本源論》恐怕是引發一連串離奇事件的主因,她忽然想起最初邀請她加入守密人行列之人提醒過的事。
『您需要適時與我們聯絡鎮上的情況,並且思考任何您可能被針對的理由。』
娜塔莉亞拿出手機,一則訊息跳入視線,『目前基本確定沒有與該名被感染者相同的隱患,若再度感受到異常請隨時聯繫。
『以及,有些令我在意的事,還煩代我了解蛇神與蛇的情況。』
來自賽倫,似乎是他離境前。她記得他曾說他為了同事的求救,把今天回家的機票改成新加坡,為此娜塔莉亞甚至在診間替賽倫注射時唸了他一頓。
不過將手機解鎖、點開通訊頁面那一刻娜塔莉亞卻遲疑了。她的手指始終只停留在守密人的通話鍵上方,躊躇好陣子沒有按下去。
或許透過妮娜與何塞可以得到更多進展。她這麼說服自己。
這時電話恰好響起,讓她有些一驚,通話顯示的是何塞。
『米勒小姐她……我不確定是忽然昏倒還是睡過去,需要您過來看一看。』
「好,我順便帶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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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米勒小姐在哪呢?」
何塞開門時,娜塔莉亞劈頭就這麼一句,他一愣卻沒耽擱,「跟我來。」領著娜塔莉亞走上樓中樓。
娜塔莉亞觸摸頸動脈,確認光反射,甚至從包裡拿出血壓與血糖計,一輪基本檢查後得出狀況穩定,先讓其平躺觀察狀況。
「那個,我來不方便吧?」
「但兩個人一起在沒有布單的情況下抬起人,很容易拉傷米勒小姐。」
何塞嘆氣,不得已只好伸手將妮娜抱起放到自己的床上,暗自祈禱她不要有什麼誤會。
然而何塞甫將手抽離,準備替她蓋上涼被時,妮娜的睫毛顫動,緩慢地睜開雙眼。
妮娜迷茫地抬眸望向何塞,彼此只隔了不到一手臂的距離,何塞的手僵住,她卻是笑了。
「我應該沒睡太久?」
何塞將手收回,退至社交距離——儘管樓中樓不大,他是貼著出口旁的扶欄。
「我不知道妳什麼時候失去意識,但從我發現到剛剛阿琳醫師評估完畢,大概也有二十來分。」
「抱歉,我偶爾會這樣,沒事的。」腦袋仍昏沉著,妮娜勉強撐起身體,話語中有一絲慶幸,「呼,還好只睡了一會……」她只記得自己很興奮地偷聽何塞和賽倫的對話,聽到何塞要賽倫脫衣、她還暗自期待他們打起來——就昏睡過去了。
注意到何塞盡量退遠的舉動,妮娜笑了出來,「放心,我不會誤會的。」她看了一眼娜塔莉亞,「如果真要做什麼,阿琳醫師就不會在這了呢。」
「妳應該帶書來了?那我們趕快開始吧!」妮娜急著下床,有些踉蹌差點跌倒,還是娜塔莉亞扶穩了她。
「妳真的沒事?」
「嗯,沒事了。」妮娜用力點頭,她更想快點看到書。
何塞領著二人下樓入座沙發「果菜汁還是水?」他走到小廚房拿出三個杯子,一樣給自己添了果菜汁。
「水,謝謝。」
娜塔莉亞將自己包包裏的東西全翻出來,桌上散落諸如體溫或者血壓計,甚至還有一些在場另外二人說不出名字的器具,直到包包幾乎見底,才將本子放到桌上。
「果菜汁,謝謝。這配方是來自古書嗎?」妮娜好奇地看著果菜汁,隨後就被娜塔莉亞拿出的書吸引了目光。
「是,少數我覺得好喝的配方。」
他逐一將飲品擺上桌,又協助娜塔莉亞收回不少器械,這才戴上手套,「我可以看嗎?」
「請便。」
但一旁有人比他更快戴上手套、開始翻閱書籍了。
這本書不厚,深紅的精裝書皮與泛黃的手寫內頁明顯屬於不同年代,書皮更像是後來加上的。只見妮娜每翻過一頁,臉色就越凝重。她很快地瀏覽完,闔上書,重重嘆了口氣。
「怎麼了?」
不意外書先被妮娜取走,何塞自身也沒把握能看懂。
他不清楚妮娜的來歷,不過想必內容恐怕有些不妙才會作此反應。但在場與俄羅斯有關的,恐怕只有書本繼承人娜塔莉亞。
但娜塔莉亞看見何塞從古書轉移到她身上的視線,「別看我,我連俄文都只有最基本的。」
「我……」妮娜垂下眼眸,聲音微顫,「我、我看不懂……」
尋尋覓覓的書就近在眼前,然而她什麼也看不懂!還有比這更殘酷的酷刑嗎!
她頂多知道書裡寫的文字感覺跟俄文很像、但不是俄文,筆記最後夾的紙條很像她之前看過的舊約聖經手抄本,但她沒認真學過希伯來文……
她什麼都看不懂……
妮娜大受打擊,她沒想過自己還有當文盲的一天。
「什麼?」
何塞與娜塔莉亞異口同聲。
「我沒學過這兩種語言……」妮娜沮喪地翻出內頁給他們看、又翻到紙條那頁。
娜塔莉亞舉起雙手投降,而何塞則是小心的觸碰紙條,「這個我可以先試試。」
想了想,又說,「雖然乍一看很像聖經常用的寫法,考量到它的特殊性,若我有異常就拜託了。」
妮娜點頭,伸出右手握住何塞的手,「這樣會好一點,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就立刻停止。」
何塞抽出左手後又伸出右手,儘管帶著手套,仍是有些遲疑地覆上妮娜的手,再以左手沿著端正的字跡滑過紙張,口中輕聲讀著在場女士們不懂的語言。
「我有點久沒接觸希伯來文,而且寫法確實跟我認知的舊約很類似。
「如果沒有理解錯誤,詳細翻譯我得找一下筆記本對照,但大致上就是神使見得某日地獄之門開啟導致人間災洪遍野,因此得到神的旨意,尋找人間的代行者,殺盡所有惡人與偽神信徒。
「最後有個讓我在意的地方,代行者關上城門迎接天火。在舊約中,所多瑪與蛾摩拉也是因為奸淫之罪於天火中覆滅。雖當時覆滅並非只有這兩城,但米勒小姐曾說過這本書來自俄羅斯,或者說撰寫者是斯拉夫民族,依照紙條所述與書本來源,地理位置與發生時間並不符合舊約描述。
「米勒小姐與阿琳醫師,這個部分你們有什麼頭緒嗎?」
「有,」妮娜端詳著何塞,「我更覺得你該改行當民俗考古學家,而非保險員了。」
娜塔莉亞點頭,「同感。」
何塞聞言只嘆了口氣,將手收回,瀏覽一旁書架上的書籍,卻顯然沒將書脊文字看入眼裡,「我會考慮。」
妮娜微垂眼眸,伸手撫過紙條,用笑容掩去自己方才一瞬的不適。迎接燒盡一切的『天火』……撰寫這紙條的人是舊日月宗的驅魔師嗎?被孤立了嗎?
「寫這本書的人和寫紙條的人不同,這點不僅是語言,看筆跡就知道了。」妮娜翻開書頁比對,「儘管兩者字跡很像,但寫書的人習慣性在字尾上勾,寫紙條的人書寫力道偏重,可能是由當時教會派去幫忙的神父補述。」她選擇隱去猜測,只講了部分事實。
「所以還是要解讀內容才能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看來小姐們需要逐字翻譯本。」
何塞從角落取出泛黃筆記與字典,「我盡力試試,不敢保證完全正確。」
隨後,他花費數十分的時間,將譯文寫於空白紙上。
他將英文譯本交與妮娜和娜塔莉亞後,自己則開始研究學過的語言中有哪個語系符合書中內容。
A4紙上有兩篇譯文,僅在文章開頭處註明正反。
正面
這是我等於此最後一個紀元。地獄之門向人們開啟:鴉羽雲攀附天空,死者於冥河浮沉哀嚎,其聲響徹大地,疫病、災難席捲人間。
於是神傳來神使,他得神的授受啟示,他說,他要試煉使徒。
神使召來人間使徒,要他向神獻祭。
於是使徒在那邊築壇,擺上柴火,取來剛出生的羔羊獻祭,但災厄仍未消失。
於是使徒在那邊築壇,擺上柴火,捆綁他甫出世的孩子獻祭,但災厄仍未消失。
於是使徒叫上忠實的僕從,取來柴刀斧頭,進入那城,將監獄、街市行奸淫的偽神信徒與做事虛妄的惡徒及家人殺盡。
第七日的晨星升起,城裡不敬虔人皆殺盡,神使吹響號角,使徒與僕從關上城門,迎接天上之火與永夜後的晨曦。
神說,你已完成這事,我必驅逐災厄,人間萬物皆因你得福。
神說,我將領你位列座前,你將侍奉我如他們一般。
世人禮讚神,禮讚神使,更讚頌使徒,因他以己身之罪洗滌人們的罪孽。
背面
致偉大的叛教者,你們如使徒,以己身流亡為後世鑑誡。
「噢,對了。」
何塞以指尖輕敲硬殼,或許因為書殼的緣故,整體保存情況並沒有想像差。
「我剛剛大致閱覽,筆記本身大概是古斯拉夫文。唯獨字跡潦草,要完全解讀這本筆記,可能需要給我一點時間進行。
「期間還需阿琳醫師同意將書放在我這。除非米勒小姐有更合適的翻譯人選,但我有義務理解蛇群的異常行為出自為何。」
娜塔莉亞沒有多想就點頭,甚至暗自鬆了一口氣。
「米勒小姐覺得呢?」
妮娜沉默不語地反覆閱讀譯文。
叛教者,應該是指當初信仰大地之母的人,他們背棄信仰向舊日月宗求救了。
但他們找不到源頭,後來人群的認知崩解、完全失去自我、舊日月宗殺了可能崩壞的人,最後連自己也崩壞——
「對於陷入黑色帷幕的人們,舊日月宗的標準處理方式是將他們與世隔絕。永遠地。」
「為了保護人類,我們都該割捨一切——」
「米勒小姐?」
烈焰、高溫、焦黑……聽到何塞的叫喚,妮娜勉強拋開燃燒的畫面,回過神來。
「給你翻譯我沒意見,但我擔心書放你這會有危險,畢竟黑山羊教徒正在這片土地上。」妮娜看向何塞,「近日的新聞你應該也看到了,你不怕嗎?」
「關於這個,我不確定妳是否有聽見。」
何塞打開蛇皮古書,「『祂的子民將預示敵人的到來,直到他夜裡無夢。』
「在阿琳醫師來之前,有一名自稱『賽倫.諾基亞』的修士來訪。他的狀況與阿琳醫師提起的相仿,再加上他說近二日無夢,想來至少短期內稍加留意與努力,應能在所謂『教徒』找上門前找到辦法。」
娜塔莉亞聞言,不可置信地面向何塞。
「他真的來找你了?噢我的天啊,難不成他在機場奔跑?
「他發簡訊給我時,我以為他已經在機場等候了。」
妮娜思忖,她也有聽到那段對話,再加上驅魔人和守密人有聯絡,那只能是來這處理案件了,如果他處理過了……那何塞確實有時間翻譯。
「阿琳醫師,可以請妳幫我抽血嗎?100cc。」
「這一周我會先住下觀察周遭。但我不在的時候,別看這兩本書。我會請人寄東西過來給你們防身用,到時候你們就可以自己看了。」
妮娜面向何塞,「我可以先住你家——」
「請米勒小姐務必選擇旅館,我們不是可以同住的關係。」
何塞直接打斷妮娜的話,甚至制止娜塔莉亞備針。
「拉法爾?」
「我可以理解米勒小姐血液的效果,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她的回覆。」
「那我在你家外面搭帳棚?要近距離『我』才有效啊。」妮娜苦惱地提議,「同住需要什麼關係嗎?又沒有要做什麼……」
「別看我,我住宿舍,離這裡遠,還沒位置。」
娜塔莉亞收到何塞投來的視線連忙擺手。
「不是要做什麼,而是與昨日認識的我同住這件事本身就有些……好吧,社會觀感或者人身安全問題。」
「嗯,也對,社會觀感上,也許市場又會謠傳拉法爾先生有女朋友之類的……那我趁晚上再偷偷來。」雖然都有誘拐女性的傳言了,她覺得不差這一條。妮娜偏頭思索,「至於人身安全,我住在這才能確保拉法爾先生沒有危險啊。」
何塞仍感到為難。
習慣給自己私人空間的他,即便是就讀大學時也是選擇打工租房;即使出社會,至多在必要時請客戶來到家中,否則多半都是在咖啡廳談。
眼下的難題在於,一方面關於書籍本身的危險性超乎理解範疇,作為保護措施的米勒小姐在翻譯過程中是必要的;然而另一方面,他有一種私領域被打擾的不適感,儘管願意聽他講述蛇神傳說的人恐怕不多了。
「若真有什麼疑慮,我下班也過來看一看。」娜塔莉亞伸懶腰,沒了怪異視線後她覺得輕鬆不少,「你知道我跟艾倫警官長期合作,包含但不限於各種需要我協助鑑定的案件。」
何塞微微蹙眉,最終還是鬆口,「我去拿行軍床出來,米勒小姐睡樓中樓。以及請至少做到不要只穿貼身衣物活動或者裸奔,要也請拉上隔板。」
「沒問題,我會盡量不打擾你的生活。」
就如妮娜所承諾的,她安靜地像隻貓,幾乎不出任何聲響。
有時何塞連她是否出門了也沒注意到,只是醒來看見那兩本古書旁放著兩管血、買來的早餐,還留了張『我出門了,不准偷看書』的紙條。
她像是來觀光的遊客,每天都出門玩。有時過分悠哉地帶著土產回來分他吃、有時莫名其妙灰頭土臉的帶著傷回來,卻絕口不提自己去哪。
這幾天,何塞早上一如往常見客戶、拉保險、自己用餐,晚上則和妮娜聚在客廳吃晚餐、解讀古書。他們一起埋首在《宇宙本源論》奇異怪誕的字句裡直至深夜,看那在天空中漂浮的嬰孩、再冷也不會結冰的港口、使春天降臨凍土的魔法、嫩芽如何迅速長成一片茂林……迥異於雨林裡的一切事物。
他們解開了一些謎團,卻又陷入了更大的謎團裡。這些看似奇怪但無害的日常故事,就只是當初信徒紀錄生活的手記,目前看不出那些教徒追尋來這的緣由、更不懂阿琳家族為何要世代保存。
「雖然內容很有趣,但你怎麼翻譯的跟聖經一樣艱澀?」妮娜看著翻譯好的文章,微瞇起眼,「你的希伯來文和古斯拉夫文學得真好……蛇的信徒,該不會你是為了研究聖經才學這些失傳語言?」
「基本上是。」
「為什麼想讀聖經?」
「基於興趣而已,不值一提。」
「噢……?」
何塞迴避了那閃亮的眼神,但妮娜露出笑容追問。
「難道是想看完聖經後吐槽『真糟糕!耶穌也沒什麼了不起嘛!』之類的嗎?」
他決定緘默。
這一周說長也不長,卻是何塞此生最靠近自己信仰的時刻,能毫不顧忌地和人談起蛇神、甚至大逆不道地討論各派教義見解優缺。但他依舊猜不出眼前這位少女信仰什麼,只知道她對各地的傳說神話十分了解,而不曉得她的目的。
「終於到了!」
第七天,一個沾染泥巴、未屬名的詭異包裹寄到何塞家,他有些疑慮、謹慎地收下,但妮娜一看到這破舊的包裝就笑著接過來拆開。
「這個擺你桌上,如果遇到意外就用這個打人、然後逃走,記得一定要逃喔。」妮娜將一個造型簡單、看起來沉甸甸如石塊的黑色筆座放在他桌上。
「這條項鍊也送你,另一條給阿琳醫師,你們閱讀這些文字時一定要配戴。」妮娜從中拿出用紙袋包裝起的兩條項鍊,古銅色的棉蠟繩、垂掛著金屬絲纏繞的紅礦石。
看那深紅色澤,何塞不自覺想起從妮娜體內抽出的血。
「我沒有配戴首飾的習慣。」
妮娜把玩項鍊的手一僵,明顯愣住了,「那你習慣戴什麼?還是你比較喜歡飲料?」
「……抱歉,我只配戴手錶以及眼鏡。」
「眼鏡嗎……雖然有點麻煩,但也許可以。不過這段時間還是要戴這條項鍊。」妮娜將項鍊遞向何塞,唇角微勾,「還是你比較希望我再住一周?」
「我會戴的。」何塞毫不猶豫收下項鍊。
「明明我住下來的效果最好。」妮娜輕笑,她雙手托腮倚著木桌,若有所思地望著蛇皮古書。何塞忽然意識到,這是幾天來她難得白天還留在他家。
「拉法爾先生今天下午有空嗎?」
「妳有什麼計畫?」
「去舊村觀光,喔,不過得先去買些甜玉米當見面禮呢。」
妮娜抬頭望向何塞,微微一笑。
「巫醫,你要跟我一起去找蛇神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