𝒑𝒓𝒐𝒑𝒉𝒆𝒕
「你好呀,我是葛瑞絲,你就是瑟琳娜吧。」
門口的眼鏡女孩穿著普蘭菲爾德高中的學生制服,笑容甜美地對著她說。「我是來找勞倫斯女士的,請問她在家嗎?」
「她有事出門了,」瑟琳娜側身拉開門,讓出一條通道,「你先進來等吧,大概很快就回來了。」
「謝謝你。」 葛瑞絲語調輕快,從她讓出的空間走進屋內。瑟琳娜在她身後關上了門,一轉身,捕捉到對方好奇的、在她頭髮上來回掃視的目光。
「抱歉,」注意到對方望過來的視線,葛瑞絲嘴上說著抱歉,但她神情裡沒有多少歉疚的意思,「只是有點好奇……我從未在這裡見過這樣的髮色。」
瑟琳娜倉促地搖搖頭。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接她的話,這樣好奇的目光她實在見過很多次,一開始還會覺得被冒犯,再後來也就無所謂了。
兩個人來到客廳,瑟琳娜並未跟著在沙發上坐下,只是問了句:「紅茶可以嗎?」
「可以的,麻煩你了。」
兩個年齡相近的女孩,配著紅茶和哈莉特做的餅乾閒聊了一段時光。在此之前,瑟琳娜一直不懂,哈莉特多次提醒的「不要被她嚇到了」是什麼意思;直到對方從背包裡拿出一個自製的飛碟模型,她才明白,所謂的「奇奇怪怪的研究」是什麼。
「之前也有喔,有人親眼目睹過。」葛瑞絲又喝了一口茶──這已經是瑟琳娜為她倒的第三杯了,照這個速度下去她懷疑對方等等需要借廁所。「照片也有,雖然很模糊,但基本上能看出一個圓形的輪廓。我有帶複印本喔,你要看嗎?」
瑟琳娜點點頭。雖然她對所謂的外星人奧秘不感興趣,但比起絞盡腦汁地想話題,不如就著對方感興趣的東西聊下去。她接過葛瑞絲遞過來的照片──太黑了,根本看不出來所謂的「圓形輪廓」在哪裡──她只說:「你對外星人真的很感興趣。」
「也不只是外星人,」葛瑞絲推了推眼鏡,鏡片在陽光下反射出銳利的光。「我是對所有沒被研究過的、超出認知的事物感興趣。每天過著重複的生活,如果將來選擇留下,這種日子還要持續過上幾十年,可能直到死都不會出現什麼新樂趣。雖然有些老人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但我接受不了。」
她看著瑟琳娜,臉上的表情正經許多,「這座小鎮已經死了,留下來的老人只是等待著死亡,年輕人都在想辦法往外跑。老實說我當初聽勞倫斯女士提到你──一個打算搬進來的年輕女孩,我實在無法理解,正常人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她話裡話外的意思可以說是極盡冒犯,但瑟琳娜只是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紅茶後語氣平淡地說:「只是來養病的。」
葛瑞絲眨眨眼睛,那眼神好像看見了牛在開曳引機、人在乾嚼牧草那樣。「養病?」她問,呆愣的重複緊隨其後的是不可置信,「這裡連間像樣的醫院都沒有,稍微嚴重一點的病就要特地跨區去大城市的醫院,怎麼會選在這裡養病?」
「只是普通靜養。」瑟琳娜放下茶杯,她現在只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剛才在門口被掃視的不舒服感又回來了,她感覺自己正被對方當成某種「沒被研究過的、超出認知的事物」研究著。「醫生說換個環境生活對我的身體有好處。」
葛瑞絲還是瞪著那雙鏡片後的大眼睛──瑟琳娜發誓她剛剛小聲嘟噥了一句「什麼庸醫」──片刻後才說:「好吧。」她捏起杯柄,喝光了她的第三杯茶,「我猜這也是你沒去學校上學的原因吧?我們看起來差不多大,沒道理我需要去學校而你不用。」
瑟琳娜傾身向前,又為她倒了第四杯,「應該吧?我記得哈莉特夫人曾說過我們兩個同歲。」真希望這些茶夠她們撐到哈莉特夫人回來,她晃了晃茶壺後這麼想著。
葛瑞絲嘆了口氣後羨慕道:「真好。你知道吧,湯姆‧米勒那傢伙──就是米勒牧師的兒子,他也休學去追飛碟了。」她捧著茶杯,一臉嚮往,「要是我也能休學就好了,這樣我就有更多時間研究更多有趣的東西,而不是什麼無聊的文法跟幾何圖形。」
瑟琳娜不置可否,她並不打算對別人的人生規劃發表看法;但門口剛回來的人可不是這麼想的。「在你真正休學之前──」在學校向來以嚴厲聞名的哈莉特・勞倫斯女士脫下外套,站在玄關對著自己的學生冷冷說道:「我相信你會先被你爸媽打斷腿。」
「老天,」葛瑞絲匆匆忙忙站起身,她杯中的紅茶差點灑出來,「我只是說說而已,老師,拜託千萬別告訴他們。」
哈莉特緩步走進他們,不是她天生喜歡當一個掃興的人,但是身為老師,她有義務提醒:「你連高中學業都沒完成,將來又要怎麼走出去呢?」
葛瑞絲吐吐舌頭,她真的害怕聽見勞倫斯女士說教,「我真的知道啦,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哈莉特還是看著她,眼神裡像是蘊含了很多年輕女孩不知道的東西。只是出乎意料地,她沒有再繼續多說什麼,只是轉頭對著瑟琳娜說:「我上樓拿給個東西,你們再等我一下,馬上下來。」
瑟琳娜點點頭,一旁的葛瑞絲搶先說:「沒事我們剛剛聊得很開心,瑟琳娜說對我的研究很感興趣。」
「啊?」瑟琳娜一頭霧水,她剛剛有說嗎?
哈莉特嘆了口氣,「別把那些奇奇怪怪地東西拿給她看,小心嚇到人家。」
「哪裡奇怪了!」葛瑞絲抗議。
「哪裡都很奇怪。」哈莉特這麼說:「什麼外星人飛碟尼斯湖水怪心臟移植,哪一件事是符合常理的?」
「前面兩個有爭議就算了,」葛瑞絲反駁。她推推鼻樑上架著的眼鏡,開始捍衛自己的研究成果,「最後那一樣是真的有科學依據!已經有好幾個案例成功過!」
「是,」哈莉特邊說邊往樓上走,「第一個接受手術的那位,活了18天就死了,還有的出現什麼幻覺瘋瘋癲癲的,總覺得心臟的原主人還在自己身邊什麼的。我們上次討論過這些案例了。」
葛瑞絲氣得在原地跳腳,「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手術成功率提高很多,有一個1984年接受手術的傢伙到現在都還活著!而且那些才不是什麼幻覺,至少那些接受手術後痊癒的人生活習慣方面確實出現和心臟原主人很相似的變化啊,這些都是確切的實驗結果得出來的!是科學研究……!」
還沒等她反駁完,勞倫斯女士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轉角了。
「可惡!」葛瑞絲說得口乾舌燥,一口氣把今天的第四杯茶喝乾,現在她是真的想上廁所了。
她抬起頭,想問問瑟琳娜廁所的位置,卻發現對方也正看著她。帶灰調的藍綠色眼珠一瞬不順的盯著她,其中瞳孔緊縮成小小一點,像釘在蝴蝶標本上的圓球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