𝐀𝐢𝐦 𝐇𝐢𝐠𝐡

𝐀𝐢𝐦 𝐇𝐢𝐠𝐡


[𝐂𝐎𝐄/磯井實光生賀/𝐀𝐢𝐦 𝐇𝐢𝐠𝐡]

*𝙾𝙾𝙲


  磯井實光正式在文檔末尾敲下最後一個字時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當電腦螢幕上顯示出郵件寄送中的字樣後,他整個人毫無形象地癱在了椅子上。連日連夜地趕稿讓他的五感為了生命無後顧之憂而暫時降到了最低限度的運轉,再次緩慢地開始運作後,首先傳來的是下肢發麻的雙腿和腰部的痠澀感,六旬老人呲牙咧嘴忍耐著刺痛直起身子,長時間未進食讓他有些低血糖,腹部傳來的飢餓感提醒著該離開房間去外面覓食。


  他瞇起眼伸了個懶腰,筋骨被完全拉伸開時和踩著死線交稿劫後餘生的舒暢不言而喻。這個時間點麗慈應該在家?這幾天多虧了他時不時偷摸著編輯不在時來給自己當人形充電器,才能在岌岌可危的時間壓力下完成這次的期刊。必須好好答謝他的兒子一番啊,嗯、上次看到的那間餐廳是麗慈喜歡的菜式,他們也很久沒外出吃飯了,不如就今天吧?


  想到這實光踩著拖鞋,不顧發痠的雙腿愉悅地哼起小調打開房門,拉長的聲音中帶著和不符年齡的意氣風發:「麗──慈──我寫完啦!!我們出去吃飯吧──」


  「那還真是恭喜您,不過截稿期限是在三個小時後吧?真是一如往常地在拖稿啊。以及,麗慈剛才出門了。」


  說話的人手裡正翻看著一本略有年代的雜誌,實光只來得及瞄到泛黃封面後就被闔上放到一旁。熟悉的聲音讓他下意識地打住後面的字詞,腦內還在遲鈍、或者說逃避接收信息因此尚未處理完畢。他緩慢將視線上調,隨即與聲音主人微瞇起的紅褐瞳孔直直打了個照面。


  阿藤春樹坐在沙發上,身後靠著的還是他挑的靠墊,手裡拿的是麗慈給義兄準備的陶瓷杯。無視著整個人石化在原地的實光,偵探先生抿了口紅茶,升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輪廓。


  「麗慈出門前給你留了午餐在桌上,應該是三明治吧。」


  所以說為什麼是不確定的語氣?

  實光不著邊際地想,臉上本能性地扯出一個訕訕的笑:「春、春樹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或許是太想表現出自然的樣子,在行至客廳時那雙還不利索的腿失了節拍,左腳絆住右腳,加上低血糖的二重奏,實光只覺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轉,恍惚間似乎除去模糊的景象外還有一閃而逝的綠色,預想中從背部傳來的疼痛和責備哪個都沒有發生,某種柔韌細長的東西穩穩接住了他,接著取而代之的是屬於人類的溫度。


  「帶薪出差。」阿藤平淡地回答道,在植物從地板縫隙間收回時他便接手了扶住對方的工作。他居高臨下地盯著還半靠在自己懷裡一臉懵的老父親,趁這時候才有時間好好地將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請問你多久沒有好好打理自己了,老、爹。」


  已經長長到眼瞼附近的瀏海被帶著涼意的手指撥開,下頷冒出了些許的鬍茬。審視的目光掃過每處地方,像在挑揀出宗宗案卷中的不合理之處。面對大兒子的話裡間無一處是在對這麼大個人還沒法照顧好身體的質問,尷尬和羞恥心細細啃噬著實光發燙的後頸,隨著血液擴散至四肢最後化作攀上臉頰的熱度。放在平時,自己肯定要調侃回去對方的關心一番,只是在如此狼狽的狀況下,他甚至沒空閒去思考區區一個偵探事務所何時業務也發展到國外去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阿藤並無繼續追問的打算,或許是對從實光嘴裡出來的辯解不感興趣,也或許是對於他搞成這樣的原因十分清楚。


  「好了,在麗慈回來前去收拾一下吧,能站起來嗎?」「沒問題……多謝,你吃過了?」「嗯,午餐和麗慈一起吃的。」「他下廚?」「我下廚。」


  阿藤讓人在地上坐好後便起身要走回沙發,沒走幾步,衣服下襬卻傳來了一陣輕輕的拉扯力道。


  他困惑地回頭,實光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癱在地上,只是一手抓著他的衣服,頭低垂著看不清表情。


  「?」


  「那個……春樹先生,」實光抬起臉,笑聲和提起的嘴角弧度漸趨微弱,來自於底氣十分不足的表現,「我的腳好像,抽筋了,哈哈。至高細胞原來沒法修復這玩意啊,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哈?」

  阿藤雙手環胸,不知是因為對哪件事感到不可置信,「不,我先不吐槽其他的、難道這麼多年以來你都沒抽筋過?」


  「唉呀我那時可年輕得很,還在做記者嘛天天跑來跑去的,現在全職作家恢復力大不如前咯……」


  「…………」


  「…………」


  「…………」


  「……別,別沉默啊春樹先生──」


  看著大兒子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實光多少也體認到在基礎好感度本就低到不能再低的情況下自己腦袋不清醒的行為給對方帶來多大的困擾,說到底這連受傷也不算,頂多算是身體機能的自我抗議,一把年紀了還像個孩子一樣去要求關注未免過於幼稚和拙劣。


  更何況面前的人,在還是小孩子時即使感到疼痛或委屈,也沒有機會撒嬌啊。這麼想著,實光鬆開握緊成拳的手,放任布料從指縫間滑開。


  「開玩笑的,嘛總之放著等一會應該就、」


  「哈。」阿藤嘆氣著打斷了他,像拿這人沒辦法般又走回來在他身邊蹲下,「你別動,這種程度稍微伸展一下就好了。」


  「誒?呃、等……你要──痛痛痛!!!」


  下個瞬間實光毫無形象地叫出了聲,阿藤的手輕壓上尚在痙攣的肌肉,即使是已經輕柔許多的力道當摁在皮膚上尖銳的痛感仍然毫無保留地刺激著神經末梢,實光拱起身子,緊繃著的腳背在空中顫抖,眼角都被逼出了些許淚花。


  「會痛也沒辦法,忍耐一下吧。」運用著先前學生時期自己每每在體育課抽筋時音羽幫他按摩的經驗,阿藤邊逐漸加重力道揉捏著腓腸肌邊無奈地對痛不欲生的成年男性說道。如果現在有任何熟識他們的人看到這場景,肯定會覺得阿藤春樹是在趁機報復吧,很遺憾他內心絲毫沒有一丁點這樣的想法,純粹是作家先生的筋骨過於僵硬,在阿藤握住削瘦的腳踝、並向後拉時,實光發出了至今為止最為高昂的慘叫。


  「停……好疼、嗚,春樹……」


  「好了好了。」阿藤鬆開虛握著實光小腿的手,看著五官還緊緊皺在一起的人心中不禁感慨,當面前這平時總愛裝模作樣的傢伙不用輕浮笑臉去遮掩而顯露出脆弱的一面時,實在讓自己拿他沒輒。


  這麼折騰下來感覺幾乎半條命都所剩無幾的實光還半癱在地,趾尖微微抽動,被痛覺攪和得亂七八糟的意識在回籠後十分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再怎麼厚臉皮,因為一點疼痛就在孩子面前表現出這副樣子於他也太過丟人。


  因此在遲鈍的感官接受到不屬於自己的指腹抹過眼尾時,實光愣是花了半分鐘才回過神,連何時被攙扶起到了沙發上都沒有實感。


  「看你這副樣子也沒法自己去浴室吧,更別說剪頭髮跟刮鬍子這種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了。」


  「呃,這麼說未免有點……」「嗯?」「不,沒事……春樹先生說得對。」實光吞下想辯解的話語,在大兒子的威壓下唯唯諾諾,想降低存在感似地讓自己更陷入沙發軟墊當中。


  阿藤盯著他的臉數秒後逕自離開了客廳,幾分鐘後帶著一面大鏡子和幾個雜物回來。實光被繫上塑膠布時不禁感嘆連他都不知道他們家的倉庫有這些東西,春樹又是怎麼知道的。


  「上次來時就和麗慈一起把那裡收拾過了,還找到了箱有意思的書。」


  「只有這點還是饒了我吧,黑歷史被挖出來什麼的。而且你原來對這方面的東西感興趣嗎?」


  「我不記得自己說過討厭或是覺得無趣。眼睛閉起來,別怪我沒先提醒你。」


  閃著光的刀刃湊到眼前的瞬間實光便聽話地閉上了眼,春樹的手指順過他的髮絲,掂量起適當的份量後將其夾在指間。喀擦,喀擦,上次像這樣給人修頭髮似乎是很久前的事了,應該說他自己也有意想留長,偶爾才會將過於遮擋視線的瀏海給剪短。實光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俯下身的阿藤也被一起納入了鏡子的範圍中,光滑平面中反射出的是兩張極為相似又迥然不同的臉龐。


  「頭擺正。」


  虎口輕扣住下頷將偏離正中的頭部對回原位,實光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那與自己幾乎是同個模子刻出來、但更加銳利的紅褐色雙眼正仔細地盯著他。即使是現在,他偶爾,偶爾還是會無意地將磯井晴己的喜好與習慣套在阿藤春樹身上,他當然知道這樣是錯誤的,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只是共享了同個軀殼。認知是一回事,但刻在生命中佔據十二年的東西沒法這麼輕易的消除。


  直到這個孩子以自身的行動去告訴他──不消除也可以,不捨棄也可以,幾乎要糾纏於一生的塵封舊夢在失眠的無人夜也可以拿出來重溫。阿藤春樹是白晝,是黑夜,是兩者相交時誕生出的朦朧溫柔的霞色。


  「春樹啊。」


  阿藤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拂開經過打理清爽許多的碎髮,從耳後慢慢滑到了男人正一下下跳動著的頸動脈旁,攏於掌心下的溫度是如此鮮活。


  似乎是覺得癢,實光低垂著眼睛笑出了聲。


  「沒什麼。」


  

  


   …………

   …………

   …………

  

  「我回來了。不好意思,明明已經打電話跟蛋糕店預訂過了卻還是排了很久的隊。啊,實光先生睡著了?」


  「嗯,大概是通宵趕稿完的後遺症吧,受不了他。說起來這個蛋糕還真大……辛苦你跑一趟了。」


  「小事而已。餐廳是訂晚上六點,那麼晚點再叫醒他吧。哥也去稍微休息一下?」


  「哈哈,我今天在飛機上睡了挺久的,現在還算是有精神。」


  「這樣啊。」


 

  兄弟倆同時停止了話頭,沙發上睡得深沉的人發出幾聲模糊不清的咕噥,聽不輕的夢囈和暮風一起飄散在空氣中。


  斜陽的餘暉從窗子照進來,先前蓋在他身上的薄毯有些滑落了,暮風和月亮對視了一眼,輕手輕腳地將其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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