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詩樂美小公主是個怎樣的人?
多瓦區的夜間溫度比弗羅旺區要低一點,不過並不算難以忍受。而且換上西裝後,修身的布料很好地阻擋了冰涼的空氣貼上肌膚。
只是穿習慣了寬鬆的白長袍,反倒有些不適應貼身款服飾的束縛感。
接過門童遞來的紙條,我緩緩坐進禮車中。鬢髮旁的金色流光掠過車窗,窗外別緻討巧的景色逐漸退去。
「監視小少爺的人有兩批,其中一方統一戴著黑色的絲帶。」副駕駛座傳來雛塔希爾的嗓音,白子彙報時的平淡語調如同本人的性格。
即使利利烏姆三子出生後,雛塔希爾依然稱我為小少爺,對伊薩姆則是小小少爺。
通常來說,家庭教師成為學生的家臣是一件罕事,但提特絲特諾拉的目標與利利烏姆家族的所求一致,又挺為鍾意我而決定留下。
雛塔希爾則是出身特殊,加上能力十分卓越,同時也不排斥利利烏姆家族的計畫,因此同時兼任暗衛與斥侯的工作。
從雛塔希爾的表現來看,他並未辜負父親及我的期待。
「黑色絲帶嗎,那麼就是大公主的人呢。」思及這場盛典的主角是她女兒,作為母親想要謹慎一點似乎可以理解。
我的視線落在記於紙條上的訊息,看完後將紙張撕碎,「另一邊的話,應該不是除他之外的人了。」
「要處理掉嗎?」
「還是先別打草驚蛇吧。」我莞爾一笑,抬眸和後視鏡中的紅瞳對視,「我最主要的任務已經完成,但他們還沒撤去,大概是有什麼想確認的事情。」
「小少爺一直都是引人注目的焦點。」雛塔希爾少見地補充了句調侃般的話。
聞言我忍不住揚起唇角,一面轉動左手上的尾戒一面回應:「真是困擾呢,想做什麼都會被盯著看。」
伊薩姆今年十二歲了,明明是個小豆丁身高卻竄得飛快,都快要長到我的胸口位置,我突然有種自己將成為三兄弟中「低谷」的危機感。
該不會是我生長期時在夜間接受課程,長時間熬夜的緣故?
感受到一股灼熱目光的雛塔希爾不禁側首看過來,「……?」
除了幾樣重大事件外,我對原著的設定已經沒有太多印象,這類型的情報應該得詢問海迪耶,不過她現在忙著和阿本德交鋒,還是別拿這件小事打擾她吧。
距離詩內公主與丈夫結婚並生下愛情結晶也過了十二年,阿本德依然兢兢業業地守護公主陛下,和海迪耶的關係則保持在曖昧階段。
阿本德凡事都以詩內公主的事情為先,平時也都積極關注著詩內公主,只有在海迪耶主動出擊時才會搭理或回應對方,但每當有更進一步的苗頭,那個男人便會縮回原本的界線內。
與此同時,阿本德偶爾也會向海迪耶示好。
呵。
誰還不懂誰啊。
阿本德根本放不下詩內公主,同時也放不開海迪耶的手。
不喜歡的話,阿本德大可以趕走海迪耶,或是義正嚴詞地拒絕她。
他卻選擇讓海迪耶待在自己身邊,又不願確立關係給予對方名份。
這麼膽小的男人,難怪在原著中沒能有跳脫身分及立場,爭取名正言順在佳人身邊的機會的勇氣。
沉默的守望固然是一種浪漫,最終除了旁觀什麼也阻止不了。
阿本德對自己人心狠手辣,不敢光明正大向對方索要,只將悲傷及痛苦留給我方,所以才會淪為悲情的配角。
我能夠理解海迪耶會覺得阿本德楚楚可憐,畢竟這種男人最能激起女性的母愛。
反觀我就是個大壞蛋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像隻毒蛇對目標注入癱瘓神經的毒液。
如果有誰對我投以疼愛或憐惜,甚至會被我拿來利用。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我是個利利烏姆呢。
當禮車駛入多瓦城堡,我收回發散的思緒,打量起這座被父親視為頭號仇敵的大本營。
山丘上的鬱鬱森林是多瓦城堡的天然屏障,進入城堡範圍後,內部依然充滿盎然綠意,途經一處山坡還有一座傍著鏡湖的優美涼亭,似乎還能看見於湖面划水的優雅天鵝。
兒童樂園或影視作品中才會出現的主城壯觀美麗,其中不乏被覆著歲月痕跡的磚頭堆砌出的偉岸。
越過城門後,只見鑲嵌於磚縫的燈飾與投影大燈以絢麗光輝照亮夜空。
五顏六色的燈光秀中,牆面與門框上方皆以絲綢疊成的布幔做為裝飾,一架架繽紛花束夾道而立,空氣裡充滿了在花朵縱情舒展自身柔辦下綻開的馨香。
台階上身穿華服的賓客們川流不息,淑女們手腕、頸上、髮髻或禮服間的寶石散發的光芒彷彿要迷眩旁人,紳士們則一一向或認識或陌生的人致意,試圖用高雅的談吐留住對方的腳步。
從門口台階到宴會廳的路上,處處都能看到同樣的景象,透露出藉祝賀之名到訪實則是跨區的社交聚會的本質。
「您是弗羅旺區的……利利烏姆先生對嗎?」
「是的。」我向搭話的人微微一笑,悄然地打量對方。
雖說13區保有各自的文化,人們的生活習慣和裝束有所差別,但穿上相同的禮服後便難分你我,然而擁有特殊膚色的弗羅旺區人總能被輕易識別。
「久仰大名!我之前曾去過弗羅旺區,那真是片美麗的區域,尤其城市裡的花朵……」
確定對方不在結交的重點名單上後,我以較為愜意的態度和他交談起來。
看樣子,王族的成年禮和我所熟悉的並無不同。
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衛兵的宣告,今晚的主角──多瓦王室成員正式入場。
所有人立刻停止交流,一致向緩步走進的人們彎腰行禮。
抬頭前,幾道落在身上的目光令我內心一頓。不著痕跡地直起背脊後,我這才朝掛著大片向日葵花團的主位看去。
觀禮時我只遠遠遙望登上城牆的詩樂美小公主,對她的模樣看得不甚清晰。如今伊人在國王的陪伴中走上講臺,被壓低的驚豔嘆息聲在身旁此起彼落。
詩樂美小公主金髮及腰,眼瞳倒映著碧藍色彩。
這名剛成年的王室女子是標準的瓜子臉,長而翹的睫毛映襯水靈靈的渾圓眼型,瓊鼻小巧、唇瓣捎帶了一抹鮮明笑意。
她左側瀏海上緣有一片較為蓬鬆的髮絲,一頭柔順的長髮上半部以緞帶束在腦後,其餘則是隨意披散在用眾多蕾絲及蝴蝶結作綴飾的雪白禮裙上。
這種得天獨厚的待遇,一看就知道是主角方。不過原著沒有這位詩樂美小公主的身影,看來她只是個背景角色。
大公主倒是有戲份的女配角,但大公主的目的是想剷除流落在外的王室血脈,在觀眾眼中無疑是反派方呢。
──這麼一想,詩樂美小公主就也不會是主角群中的一人。
與詩樂美對上目光的曼蘇爾.利利烏姆禮貌性地抬起酒杯致意,而後淡淡地移開視線。
佇立於多瓦國王身後的樞密院長見狀輕瞇雙眸,一旁大公主正側耳和詩樂美叮囑什麼。
多瓦國王則像是渾然未覺般將詩樂美喚到身前,說完祝賀的話語後,拍了拍孫女的手放任她穿梭於賓客間。
人群有一瞬間變得蠢蠢欲動,隨即飛快抹平泛起的漣漪。
但那些都和同提特絲特諾拉的部下交換信息的我無關。
剛確認完普拉內塔區的情形,朱默克區的企業家便上前與我攀談,我等會還得和斯維茨區的政客打招呼,被派去參與中央議會的事務前,兄長為學習而與斯維茨區的人建立了交情,我被囑咐了和對方問好的任務。
狀況允許的話,我也想接觸法瑪斯區和佩西區的富商,實在是忙碌得很。
眾所皆知,舞會上的食物只是裝飾,光是交際就幾乎佔用七成以上的時間,剩下兩成是與對方舉杯飲酒,最後的一成是偷偷摸摸擠出的休憩。
饒是弗羅旺區出身的我,在胃袋裡都是葡萄酒的情況下,不免也感覺濃郁的花香令人頭暈腦脹。
清幽無人的花園是個好去處。
有別於燈火通明的室內,宴會廳一側的階梯通往沐浴於瑩白月光的瑰麗庭園。
僅僅是一段階梯的距離,便區隔出一方世外桃源。遠離喧囂樂曲及鼎沸人聲,耳畔餘下微弱蟲鳴,以及清風拂過葉片時的沙沙聲響。
走進玫瑰花叢組成的迷宮,中心的涼亭旁有一處百合花圃,凜然開放的花瓣成為溫柔月色及宴會廳明亮燈光的交界,形成矛盾卻又有趣的光影效果。
就在我打算落坐小憩時,一片繡有繁美紋飾的裙襬晃進眼角,如花般綻開的蕾絲與點綴了寶石的蝴蝶結隨視線上移映入眼簾。
「晚上好,食物還合胃口嗎?」
來者是本該在宴會廳中的詩樂美小公主。
「多瓦的食物很是精緻。」這句話並未有假,多瓦區的甜點水準媲美米其林廚師手藝,說是美術品也不為過。
詩樂美笑了笑,接著開口:「據說弗羅旺區是有很多花的地方,你覺得這座花園如何?」
感受到詩樂美釋出的善意,我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無論她找我攀談的理由是什麼,我都慶幸起趕赴這場活動的人是自己,如果是對多瓦王室抱持極大恨意的父親,或是遵從父親指示行事而態度淡然的兄長,或許會讓對方碰個軟釘子。
利利烏姆家族與多瓦王室的溫和外交工作全落在我肩上,真是任重而道遠。
「非常美麗,看上去花匠費了不少心力。」我禮貌性地回以淺笑。
「每一種花的花期都不一樣,季節輪轉後,這座花園會變成另一種模樣。」詩樂美繼續道。
同時,我也在心裡猜測對方的意圖。
「相信即使變成不同的樣子,它依然美麗。」
在多瓦王室中,利利烏姆家族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從樞密院長對利利烏姆的防備來看,大抵不會是正面的。
詩樂美注視我的神情與提特絲特諾拉有些相似,但又多了幾分看不清的深邃。
──或許是試探?
「你喜歡改變嗎?我並不討厭喔,只是……改變必須在和平的表象下才能被大眾所接受呢,一切必須在和平的外表下,緩緩地、一點點的,像是不具攻擊性的樣子,而我呢,有著這樣的一個機會,曼蘇爾想要的話可以試著向我爭取看看喔。」
滾了一圈蕾絲刺繡的荷葉邊掠過我的鞋尖,我看著站到面前的詩樂美,只覺得這個時機太差了。
倘若拿在手裡的不是高腳杯,酒精也沒有在腦中作亂,我就能以更清晰的思路分析對方的意涵,並說出能取得最大利益的話語。
「這份改變會帶來什麼呢?」於是我將試探丟回去,希望可以從中識別詩樂美的目的。
只見詩樂美低下頭來,從瀏海投下的剪影將那雙藍眸壟罩在黑暗裡。
而後,在月光與燈火交織出的光暈中,敞開略帶苦澀的微笑,「大家都能幸福的結局。」
內容像是玩笑一般,語氣卻並非如此。
如果詩樂美是認真的,那麼她應該是連自己都欺瞞的騙術師。如果不是,那麼這個試探稚嫩得過於天真。
所有人都能幸福的定義是什麼呢?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利利烏姆家主可是恨不得多瓦王室覆滅。
利利烏姆家族和弗羅旺區想要的東西,並非一名公主就能決定是否給予,「聽起來很誘人,但可惜女性是無法成為國王的……否則我很想看那樣的結局。」
知道利利烏姆家族懷有異心,多瓦王室仍然保留善意,這就是海迪耶喜歡他們的原因吧。
換位思考的話,我也能做出這種選擇嗎?
「性別條件是天生的呢,那就沒有辦法了。」詩樂美喃喃地說,接著歪首露出一抹苦笑,垂於耳際的蝴蝶結墜飾搖擺了下。
看著詩樂美臉上難掩的失落,我忽然對她原本的盤算感到好奇,於是追問道:「排除性別條件的話,首先要怎麼做呢?」
「這個問題可能沒辦法排除性別。」只見詩樂美無奈一笑,粉瓣輕啟:「你願意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