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護/龍彙】Shimmers
噗幣轉蛋人難免嚮往自己沒有的東西。
他也不例外,儘管不可能承認。
夏日正午跟波光粼粼的露天泳池再速配不過,青春得刺眼。少年人細嫩的肌膚哪捱得住艷陽的熱烈親吻,一個個沒進沁涼的池水。以對的角度、對的節奏,切開水面就能像是羽翼破風,水跟空氣不過都同樣是速度的介質。
如果人會飛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泳隊的教練惋惜,幾億年前的遠古脊椎動物怎麼就爬上岸了。
「剛剛那個的紀錄?」
「24.31」龍護只是以教練爆出的歡喜驚呼與快步奔向池邊的腳步聲為背景音效,精準並盡責地一次一次按下碼錶。
實在是太多了。
陽光也好,水光也好,碼錶泛著青光的顯示螢幕也好,泳池上方的遮陽網在風裡蕩漾起跟池水相似的形狀,篩過的陰影全變成不安份的廉價色彩,投射在地面,在蘋果色的虹膜裡,又被墨鏡蒙上一層難以形容的蠟黃後調,晃得他心浮氣躁。
改天再去挑支好一點的吧。他僅是默默地想。
沒有跟體育組師長們得來不易的交情和承諾一封推薦信的事實,龍護本是不可能在正午,身著對於夏天實在太過厚重的運動服外套,站在泳池邊休息區的蔭裡,幹這種平心而論誰來都無所謂的活。
尤其又被迫延後午餐時間,與此同時肚子很識趣地叫了一聲,他實在有太多太多理由就地扔下碼錶跟夾著紙筆的塑膠板,衝向人氣便當極可能已經售鑿的合作社。
「阿護!」聞聲,人氣便當遂落在他的肩頭,咚咚兩下,敲響回憶的輕快節奏。
說毫不介意被留級這件事是在騙人,儘管他不可能承認。
先不論母親,過了整整兩個月,他嚴厲的父親自然是還沒釋懷。縱使方才終於離開那個著實被低氣壓籠罩了太久的飯桌,開學典禮佇立在原本應是學弟妹的班級之中、明亮魁武而承受了太多異樣眼光與蜚語的身影仍顯得突兀。
校長主任的督導事項如往過分冗長,龍護懷疑再拖下去站在他旁邊的這位同學真的會怕到憋不住尿褲子。不怪他,上學期被他揍到骨折的石膏大概還沒拆多久。只是刻意賣狠的小混混打扮搭上滿頭大汗瑟瑟發抖的孬樣十分可笑。
實際上,以他為中心方圓兩三米內的人——不論同學或師長——似乎都情緒相當緊繃,他感覺得出來。難不成什麼時候這些人全都被他打過了?諷刺的是這並不無可能,他不會去銘記每件無趣的糾紛。
難得的笑料只能供他一人獨享了,這讓他多少煩悶起來。他也不求自己能跟所有人和睦相處,但想到很有可能要在這樣的氛圍之下過完高中剩餘的兩年(但願不要又被留級),龍護就額角抽痛。
此時,前方新生羅列的隊伍裡那個形色溫和的輪廓擒住他的目光。他的弟弟注意力早已脫離前方舞台,回眸與他對望。大膽的小傢伙,入學第一天,竟就這麼在正襟危坐的同儕之中,硬是跟他共享了這份竊喜。
而那個惱人可愛的笑容,跟現在把便當擱在他肩頭的人臉上的一模一樣,傾瀉出舒心的影子將視野籠罩。
「幫你先買好啦,不客氣!」
是啊,就像你總會適時撈住不知何時已置己身於渾沌之中的我。只要我們還堅守這份遭世人鄙夷的愛,總會沒事的。
「龍護是你哥?」
「看名字不是很明顯嗎?」
「其他地方也差太多了!」剛剛只能怔怔在原地看著他把便當送去泳池邊的同學,回到教室才遲遲反應過來似地表達驚詫:「完全看不出來!」
龍彙還在暗忖自家老哥這枚各校隊間的搶手代打怎麼能被叫去充當隊經理,即便說是泳隊明天就要進軍全國大賽,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些。
「不過你怎麼知道他啊?」
「他超可怕的好嗎!」而且還是留級生。同學險些沒把後半句說出口。
「他其實沒那麼可怕啦——」龍彙腦中突然浮現對方看見他跟朋友們勾肩搭背時的猙獰表情:「不,你還是怕他一點好了⋯⋯」
於是當放學後收拾完畢,沒有在一貫的體育館看到人,龍彙自然是往泳池方向而去。
他們都不是會急著回家的類型。少年行走於燒得火紅的晚霞之下,在這孤單的校園邊境認出自家兄長便非什麼難事,只是在缺乏動靜的大片水面上那個淨到幾乎透明的存在也會投下昏暗的倒影。
龍彙沒有出聲,因為他清楚對方已察覺他的到來,龍護也只是攏好成捆的水道繩,放進置物籃內的動作輕而易舉到好似那不是近百公斤的笨重物品。
「怎麼忙到現在?」
「老師帶選手們先去搭車了,學校趁明天泳隊不在要清泳池。」龍護說著,又拉起最後一條鈎索,龍骨般的構造嘩啦嘩啦地由彼方蜿蜒上岸,這下池裡是真的只剩下寂靜了。
龍彙看著那張略顯煩躁的臉,八成是想趕緊完事回家吃飯吧。身為鼓勵他靠體育成績請求熱血體育老師們寫推薦函的罪魁禍首,他很難不感到自己該為此負責。於是他蹲下,雙手環抱住置物籃,全身一發力——籃子絲紋不動。
龍護臉上浮現出得意的微笑,一手捧著籃子一手掏出儲藏室的鑰匙。
「你待好,收完就可以回去了。」
龍彙心裡暗罵,氣餒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托腮望向逐漸泛起夜色的水面,才發覺自己其實算是變相達成目的。
在儲藏室安置好東西的龍護因聽到撲通的入水聲而跑出來查看的時候,龍彙身上只剩一件內褲,並已經蹬腿游到池長三分之一的地方。
「你在幹嘛!」他氣得跳腳。
「哈哈哈!下來陪我練一下嘛,我們要考50公尺自由式誒!」水已到達腳尖僅勘勘能觸碰地面的深度,龍彙只露出一顆幸災樂禍的腦袋,邊欣賞那人氣急敗壞的模樣邊載浮載沉。
「誰要當你的教練啦!」龍護氣得大叫,咬牙切齒看著那個故作悠閒,一邊打水一邊嘟囔「唉呦有什麼關係嘛」、「老師不會介意啦」之類瘋話,隨後動作一僵,改用被水花淹去大半的求饒口吻呼喊「啊,抽筋,抽筋」、「阿護救我⋯⋯」的臭小子。
無奈啊,午餐延後,晚餐也延後,龍護心想他乾脆把弟弟吃掉算了。
把衣褲扒掉並隨意扔到地上,龍護以堪稱完美的姿勢躍進池水,三兩下游到龍彙身邊把人攔腰抱起。剛剛還敷衍著呼救的那張嘴,一出水面馬上拋棄拙劣的演技,不安分地開懷大笑。
「上當了吧!我騙你的!」
他曾困惑,少年人該有的那些淘氣、我行我素、異想天開、自由爛漫,自己怎麼一樣都沾不上邊呢?看著懷裡這個趁機依偎著胸膛蹭了蹭臉頰的人,他才明白。
原來是盡數留給了你啊。
這樣其實也不賴,龍護真心如此認為,但他不會承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