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久〈赤色冰晶〉-奇幻AU
*奇幻AU
*魔族黑尾×精靈夜久
*TAG已經被拋在一邊(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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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使人墮落。
但有沒有誰說過,精靈使人沉淪?
每段種族的歌謠傳頌總是將精靈描繪得一塵不染,他們憐愛生命、純潔善良。
可又有誰看過精靈的殘酷。
美好事物裡總有殘缺才襯得出它的美妙,在光明的極致裡誰能保證沒有黑暗。
沒有人曉得,一旦被精靈蠱惑,等待著的未來會是天堂抑或是地獄。
01/
黑尾是從火焰中誕生的魔族,被惡魔祝福的生命將會終身被烈焰焚燒直至死亡,就像是一出生便成為祭品一般,即使擁有無人能及的地獄之火,其壽命卻比一般魔族更為短暫。
為了讓不斷焚燒的身體好過一些,黑尾隻身來到北方的極地,但事與願違,外在環境沒辦法為他緩解體內的熱氣,甚至將他的熾熱全封在了身體裡,散不出去。想著也許這樣焚燒殆盡、盡早解脫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眼前一黑,黑尾任由身體倒在柔軟的雪地。
他與精靈的相遇便是在這一片冰天雪地。
那一晚大概是黑尾有生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他甚至以為自己死了才會夢到美麗的精靈,全身舒坦地像是換了個軀體,如果可以不痛苦,他曾想過、寧願當一個弱小無助的人類。
「醒了?」
興許是感覺到他的氣息變動,冰色精靈頭也沒回地問,手裡搗鼓著像是藥草的東西,空氣裡也的確混雜若有似無的薄荷青草香。
「我是魔族。」
至今,黑尾還是很後悔自己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如此諷刺,魔族和精靈是天敵,如同水與油無法融在一起,極光明和極黑暗不可能和平共處,在魔族裡流傳的童謠充滿對精靈的譏笑,滿是惡意的歌謠。
「那又怎樣?」精靈說,語氣滿不在乎,「我只看見一個差點沒了命的白癡。」
白癡?
黑尾給自己幾秒重新開機的時間,確認腦袋清楚之後正想開口,精靈便捧著那碗看起來綠得很不妙的藥湯回頭,適時回應了他尚未出口的提問。
「對,就是在說你,白癡。」
……是誰說精靈盡是一些天真無邪的生命?
02/
照理說,魔族和精靈就不該在一起。
自從精靈自雪地中將他救起,他們便形影不離。
黑尾也說不準他們之間的關係,在他身體復原之後,精靈提出要與他結伴同行,他感覺挺有趣就答應了。
一答應便是兩個百年。
充滿冰之氣息的白色精靈叫做夜久衛輔,距誕生接近千年了,比黑尾早活了幾年歲數,但以種族恆長的壽命來計算,他們的年紀其實是相仿的,不過、或許是精靈的高傲姿態在作祟,夜久總愛拿那多一咪咪的生命嚷嚷自己才是前輩。
開口閉口都是要黑尾聽話一些。
「我不是總說別離我太遠?你剛剛又去哪裡了?」
夜久是個暴脾氣,先別說平日對他挑三揀四,遇到不耐煩的事情甚至會直接動腳,黑尾的屁股都不曉得被踹了幾次,踹到都會反射性閃躲。
「就是去前頭看看有什麼,要是能找到城鎮就好了。」
「我們可以一起去看,你沒必要先去探路。」
「這樣你可以少走一點,我也是關心你。」
最近的天氣異常炎熱,雪地誕生的冰之精靈自然是無法適應,他們的旅途也因此拖遲了不少行程,黑尾早發現夜久是個性格倔強的傢伙,即使逞強也會死命跟上他的腳步。
說起來,這趟旅行是因何而起?目的為何?
仔細去思考的話,黑尾想不起最初的緣由。
而會繼續下去的原因他倒是知道好幾個。因為精靈很養眼;因為精靈想跟他在一起;因為精靈的氣息令人覺得舒服;因為他要是不旅行,精靈可能就會離開他。
因為,他愛上了夜久衛輔。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黑尾一點也不意外,魔族不喜歡結伴但他卻答應了夜久隨行,甚至長達兩百年。在夜久差點倒在烈日下的瞬間,黑尾伸出手穩住了異常輕盈的身體,精靈無聲地任他揹起,涼意透過衣料傳至背脊。
精靈也會流汗啊。
黑尾意外地想著,然後又苦惱地想自己對精靈到底抱有多大的幻想?
精靈不過是一個種族,和他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是黑色的而夜久是白色的。
03/
他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了精靈,原因或許並不是那麼重要,但他知道、夜久肯定也是喜歡他的。
為了隨時注意夜久的身體狀況,黑尾最近會盡量在淺眠中休息,直到某個夜晚——他不記得確切的時間,只知道那天的夜比平時更冷一點,掛在天上的月圓得不可思議,好像隨時會撞進地球一般。
黑尾閉著眼睛一邊想這樣的夜晚應該不用擔心精靈;一邊思考下一站要去哪裡,昏昏欲睡之際有個比空氣更加冰冷的東西覆在他的唇上,柔軟裡他嗅到一絲冰雪的氣息,稍縱即逝但清晰留在了他的唇瓣。
那不是夢,他想,為什麼胸口難受得生疼?為什麼心臟狂跳不止?在精靈遊刃有餘的突襲中他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只顧著捧著自己跳動的心,試圖為其找到一個出口。
他是一個失敗的魔族。
在應該蠱惑他人的天命裡,他先一步被他人偷走了心。
魔族可以誘惑無數生命,使其墮落、淪為深淵、為己所用,但一旦魔族獻出自己的心將會一輩子為唯一而活。人類常常說「在愛情面前,人會變得盲目」,魔族又何嘗不是?在獻出心臟之後,黑尾將會失去所有蠱惑的能力且無法再吸食靈魂,如同不堪一擊的人類,僅僅長命了點。
夜久,你喜歡我嗎?
你為什麼要吻我?
他好幾次都差點問出口,卻總在精靈平靜無波的眼裡退縮。
在彼此漫長的年歲裡,「愛」不過是個飄渺虛無的名詞,他們偏好身體力行,用行動表達自己的好惡。而對精靈來說,接觸一個自黑暗誕生的種族,除了喜歡還能有什麼理由嗎?
就像這個問題由黑尾來回答,總結都是一份愛意。
04/
魔族是無法控制慾望的種族。
——或許這麼說有些片面,黑尾曾經也很討厭其他種族、甚至是魔族本身對魔族的誤解,直到遇上了夜久衛輔,他才驚覺有些謠傳並非是捕風捉影。
在精靈與生俱來的莊嚴潔淨之前,黑尾無數次有過把他「弄髒」的想法——無論是從精神上、或從魔力上、或是物理上的弄髒。
每一次端詳精靈的身姿,黑尾心底湧上的衝動與日俱增,原來、控制欲望是真的很難。回過神來,他已經將精靈壓在鋪好的稻草床上,指尖陷進打結的乾草裡,岔出的細枝刺穿了他的皮膚但他沒有心思顧及。
夜久對他的行為並沒有太大反應,深邃的眼睛靜靜地凝視他,好似打從認識以來就知道他總有一天會這麼做一般。這讓黑尾覺得很不甘心,莫名焦慮。好像只有他為了精靈打轉、苦惱,而精靈什麼都看透了,卻什麼都不願意透露。
俯下身,即便眉眼近得幾乎要碰在一起,夜久都毫無動靜也未有避開的意思,良久,黑尾耐不住沉默率先示弱,他移開目光、將腦袋安置在夜久肩頭。
「夜久。」你愛我嗎?
後面一個問句,黑尾仍然沒有勇氣問出口,他都已經把心送出去了,哪能承受回應是一句「沒有」。
「你想吻我嗎?」
悅耳嗓音自耳邊響起,夜久的聲音清澈而大膽地撥弄黑尾的理智,「就像每晚我對你做的那樣。」他又說,彷彿親吻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唇和唇碰在了一起。
「你願意嗎?在我清醒的時候。」
黑尾早就想看看夜久接吻的模樣,然而他們每一次親吻都是夜久單方面對他,在星辰佈滿天穹的夜裡,隨著清涼的夜風拂過他的唇瓣,若有似無的輕輕一吻是他對他的悄然動心,像精靈給他的感覺,輕盈卻富有存在感。
「你的意圖都這麼明顯了,我還能迴避嗎?」
他們同時偏過頭,視線對上的那一刻,魔族總算放任心底越演越烈的渴望。
精靈是冰冷的。
從敞開的唇齒到他偷偷探進的大衣;從對望的眼神到他們貼在一起的肌膚,精靈的所有都是冷的,卻狠狠燒灼他的心和他的靈魂,在他的胸口烙印一塊屬於夜久衛輔的痕跡。恍惚間,凌亂的呼息掠過他的耳際,黑尾看見夜久染上潮紅的面頰才意識到自己做得太過火,燒灼的空氣中全是他的獨佔欲,霸道地燙紅了夜久曼妙的軀體。
他想道歉,卻在精靈的低哼中醉生夢死。
黑尾想,不是魔族無法控制慾望,而是慾望本身在誘惑他。
他只是忘了該怎麼拒絕。
05/
『你應該遠離那個精靈。』
有個聲音迴響在黑尾的腦袋裡,那是他身為惡魔祭品的天命,它拒絕精靈漸漸佔據魔族的心,試圖挽回黑尾應該走上的命運。
『那個精靈會毀了你。』那聲音如此說道。
被魔族蠱惑的生命會被奪走靈魂、成為惡魔的食糧,而被精靈蠱惑的生命將會何去何從、無人知曉,腦袋裡呢喃的聲音是他身為魔族最後的稻草,如果他縱容自己耽溺於精靈的懷抱,惡魔將會拒絕為他所用。
黑尾想起、自己是不是曾經想過「如果可以不痛苦,寧願當一個弱小無助的人類」?即使生命短暫,只要能與最愛的人一起,他可以捨去他原有的使命,將一切奉獻給自己最誠實的心。
「我愛他。」黑尾回應,而那聲音卻嗤笑了聲,帶著鄙視。
『他愛你嗎?』
「黑尾。」
夜深人靜的時刻,夜久的聲音銀鈴般穿透腦袋裡低沉的音頻、打碎了惡魔的低語,原本復燃的詛咒轉瞬滅卻,跳動的餘火在夜久例行性親吻中熄滅。
他愛你嗎?
那瞬間,黑尾忽然明白了什麼。
那是打從一開始他就應該知道的事。
關於精靈的傳聞每個種族自有一套說法,天使說他們聰慧、惡魔說他們傲慢;妖精說他們善良、地精說他們單純好騙;人魚說他們莊嚴美麗、魅魔則說他們假裝聖潔。
種族用他們的視角描繪不同的精靈,但是所有的傳聞裡都對精靈有著相同的形容。
——精靈憐愛所有生命。
黑尾從未忘記他與夜久第一次如何相遇,那是在他瀕死的黑夜,天上落下片片晶瑩,碰觸到他的瞬間化為一灘雪水,高掛於空的彎月彷彿在嘲笑他的愚蠢,他是雪地裡即將滅卻的殘火。
在閉上眼睛之後,惡魔持續燃燒他的四肢、吞噬他的壽命,然後、冰冷自微敞的唇齒流淌入喉頭壓制那些致死的灼熱,他以為他吃進了冰雪,甚至貪得無厭地多汲取了一些。
那時候充斥胸口的涼意與此刻夜久的吻重疊。
原來,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吻上了。
後來的每一次親吻都是精靈本著天性、想要拯救他的行為,對於精靈來說,拯救眼前的生命正是他們的天命,而他把這一切都解釋成廉價的愛戀。
「明天要去哪裡?」觸碰過後,夜久毫無眷戀地拉開彼此距離,漫不經心地問。
「你想去哪裡?」黑尾說。
「有你在的地方,哪裡都可以。」
黑尾總是在想,為什麼夜久總能平淡地說出令人害臊的話語,現在想來、或許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甜言蜜語。對於夜久將他與其他生命一視同仁的這件事,黑尾應該要為了魔族的血液覺得感激,可是充斥其上的難受痛苦卻也是魔族血液在作祟,一直以為的愛化成虛無,這讓他該如何收拾自己的心?
落入深淵的愛沒有聲音,朝著不曉得有沒有底的黑暗掉落,他看不見精靈的回應,在那波瀾不驚的眼裡他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夜久,你是為了平衡我的魔力才跟我在一起,還是因為喜歡我?」
黑尾問了,聲音出乎意料地鎮定。
只見夜久那雙深色眼睛緩慢地眨了眨,像是在咀嚼他話中的涵義,半晌之後輕輕笑起,黑尾聽不出那聲輕笑是嘲笑還是別有深意,夜久什麼都沒有說,朝他傾身再次覆上了唇瓣,在黑尾攢起的火焰裡帶走多餘的熾熱。
06/
黑尾總算明白為什麼夜久總要他別走太遠。
夜久是冰雪中的精靈,天生有著霜雪的保護,只要黑尾靠近他,蠢蠢欲動的惡魔之火就會被抑制,難怪這兩百年來他都不會感到太過痛苦,燃燒著他的祝福一直以來都被夜久好好地壓抑在體內,不曾放肆。
然而,他也曉得了,精靈身體變差並不是天氣炎熱的關係,而是精靈將自己的生命透過接觸贈予給他,慷慨的精靈不需要回報,他們一生只想著救人從未想過自己可能會犧牲。
這是最後一趟旅行。
黑尾帶著夜久回到最初相遇的雪地,他要在這裡告別精靈。黑尾知道夜久會說不願意,所以沒有把目的告訴他,直到夜晚他們入睡前,黑尾慎重地與夜久吻別,他以為自己會很焦慮、會很慌張無措,但實際上他比自己想得冷靜多了。
比起死亡,他更害怕自己的愛先一步死去。
那就把心留在這裡,然後找個地方將自己獻祭給惡魔吧。
脫離了夜久的保護圈,壓抑在深處的火焰一擁而上,燃燒的速度比預期更快,或許是惡魔等不及吞噬他的壽命,原本預計一百年前就該成為祭品的黑尾此刻到了嘴邊,惡魔怎麼還會慢悠悠地品嚐?
很奇怪,黑尾想。以前無法忍受的酷熱好像沒那麼燙人了,和夜久赤裸相擁的那一夜似乎都比地獄的火焰更灼痛他的身心,胸口空蕩蕩的,是因為裡頭沒有了心嗎?
「黑尾!你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
在被燒盡以前,那個笨得要死的精靈劃破了火焰。到底誰才是白癡?黑尾真希望夜久能有一些自覺,插手他人的生命才是愚不可及的行為,如果他還能活著,絕對要在精靈的歌頌中加入一條名為愚蠢的標籤。
暴風雪轉瞬來襲,霜雪無視夏天的季節席捲黑尾所在之處,與惡魔之火展開抗爭,此時的黑尾其實是很開心的,精靈不希望他死亡——即使這是出於精靈的天性,但黑尾仍是無可自拔地認為這是為了他一人。
天命不可違,但他願意活在夜久的注定。
「黑尾,你還沒死吧?」
夜久來到冰火衝突的中心,一聲呼喚拉回了黑尾差點渙散的意志。
「嗯,是還沒,但也差不多該——」
聲音戛然而止,他一直都知道夜久是個笨蛋、是個見不得他人痛苦的笨蛋,但黑尾從沒想過夜久會為了一個生命犧牲奉獻到如此地步。
眼前的精靈半邊身體覆上了冰晶,柔軟的褐色短髮變成清澈的淡藍、像是要融入紛飛的霜雪裡帶著點透明,這是冰之精靈死亡的徵兆,等到冰晶凝結整個身軀,他們將會化為冰雪回到最初的模樣。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相較於黑尾的倉皇,夜久冷靜得彷彿事不關己,「還不是有個白癡一直要找死。」他歛眸看著自己結冰的手掌,淡然一笑,「我太揮霍力量了,看來我有點小看你的詛咒了呢。」
「你不要管我就好了——我是魔族,不是你該保護的弱小種族!」
「魔族又怎麼了?」那滿不在乎的語氣難得帶了點慍怒,「這不是弱不弱小的問題,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我面前!」
精靈該死的天性。
黑尾掌心轉瞬燃起地獄之火企圖融化夜久結冰的部分,然而夜久卻搖了搖頭,在無法相容的冰與炎之間笑得從容。
「使用火焰只是加速詛咒對你的侵蝕而已,對精靈而言沒有什麼作用。」
在夜久面前,黑尾簡直無助得令人氣惱,他敞開雙臂擁抱他,力道大得彷彿要將人揉入自己的胸懷,除了這麼做以外,黑尾找不到其他溫暖他的方法。
「只有我一直拚命追著你跑,失去你就什麼都沒有了。」出口的聲音克制不住顫抖,被精靈蠱惑的魔族究竟該何去何從,或許永遠都不會有解答,他只是想要普通地與精靈相愛。
「夜久,你能不能、也變得跟我一樣?」
07/
見到魔族的那天是夜空異常清澈的晚上,星辰指引他來到極地邊界,自我焚燒的死法令夜久感到驚奇,不過隨即他便發現那不是魔族自願燃燒,而是這個魔族一誕生便伴隨的烈焰。
他自知抵抗不了魔族身上的詛咒,但多多少少希望能為一個生命多延續一點時間,也許有人會說他傻,但生命的恆長不就是為了哪一天能夠拯救另一個生命嗎?
為了不讓魔族活在痛苦裡,夜久每隔一段時間會悄悄注入一點魔力給黑尾,他刻意選擇黑尾熟睡的半夜,畢竟不是每個黑暗種族都能忍受被白色拯救——直到某段時間,不知道是因為天氣變得炎熱了還是有其他原因,黑尾的睡眠時間漸漸變少了,甚至大部分都是淺眠。
估計再不分享力量,黑尾又會被詛咒焚燒,猶豫再三,夜久想起他們共度的兩百年時間,黑尾並非世界謠傳的那樣是個無惡不作的魔族,反而親切得不可思議,在他揹起他的時候夜久確實感受到了魔族的善意。
所以,即使被厭惡,他也不打算繼續隱瞞,這樣美好的生命就算是神也不該將其帶走。
「只有我一直拚命追著你跑,失去你就什麼都沒有了,你能不能、也變得跟我一樣?」
精靈聽見了、魔族那聲哽咽裡夾雜著令人心痛的懇求,可魔族是否想過,是哪一個人先選擇投身於地獄?
「你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
老實說,夜久一開始確實是為了救人才堅持要與魔族一同旅行,兩百年對彼此來說都是短暫的時間,可卻是生命中最有意義的歲月。
在日漸接近的影子裡夜久看見一個美麗的生命,不同於他,黑尾在自己的生命裡積極,因為知道死亡將近所以更加享受於每一刻光陰,精靈不知不覺被其吸引,即使黑尾還不需要,夜久仍是自願獻出自己的力量。
若這就是魔族蠱惑的能力,他甘願成為蜘蛛網上唯一陷落的蝴蝶。
他從來沒想過這樣的想法是不是有個理由,直到黑尾問了那個問題,夜久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愛情。
「你問我、和你待在一起是為了平衡你的魔力,還是因為喜歡你。那我倒是想問你,和一個人在一起、是需要理由的嗎?」
若是需要一個理由,黑尾又是為了什麼答應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同旅行?
是為什麼、在他慢下的腳步之前,回頭等待他跟上?
「我跟你不一樣,不會因為失去你就失去一切,但是、我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夜久輕輕推開過緊的擁抱,在得以喘息的空間裡捧著黑尾泫然欲泣的臉,「我只是不希望你死。」
對視的瞳孔中是夜久逐漸凝冰的眼睛,那雙眼總是望著黑尾從未偏離。其實精靈並不冷淡,只是黑尾以為他從不在乎。
良久,黑尾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也……不希望你死啊。」
「明明找死的就是你耶?」夜久啞然失笑。
「你要是不救我,你就不會死了。」
「我要是不救你,你早就死了。」
這場辯駁,黑尾沒有獲勝的餘地,是啊,從他們見面那一刻起,黑尾就打算命絕於冰地,而夜久分享了自己一半的壽命,為了和他一同生、一同死,是黑尾自己提早結束了這趟旅行,哪有立場責備夜久的決定?
「說來丟臉,我以為你是因為喜歡我才會吻我。」黑尾低聲如此述說,原以為精靈會恥笑他,卻意料外地瞥見夜久透明白皙的面頰在頃刻間染上近乎櫻色的粉,他難得吞吞吐吐遮掩起自己的視線。
「我也以為你知道我是為了過渡力量……」
即使夜久常常懷疑流傳於世的魔族傳聞是否屬實,但說到底黑尾仍然是流著魔族的血液,他總是在想、那一晚就不該讓黑尾主動吻他,精靈的貞潔一旦受到了挑戰就難以維持自己純粹的力量。
那時候貼合的唇瓣是夜久不曾感受的高溫,冰之精靈天生擁有霜雪般的低溫,黑尾卻硬是在那一個夜晚點燃他的體溫。察覺對方真正的意圖時,他才驚愕地喊著魔族的名,然而黑尾彷彿聽不見、只顧著在他的身體流連,夜久總算體驗到什麼是竭盡全力抵抗卻毫無效果,就像是纏上蜘蛛絲的蝴蝶怎麼樣也拍不動翅膀,整個身體燒燙得不像自己,最終只能放任身心墮落在魔族的擁抱裡。
「你只有在那種時候才像一個魔族。」
無法壓抑慾望、肆意妄為的野獸。黑尾無法否認,連他自己都不曉得為什麼那一晚會變成那樣,可是他並不打算道歉,因為他就是那麼渴望精靈的一切。
冰結已經爬上了夜久整個身體,只剩下肩膀以上的左半邊還留有知覺,即將死去的精靈無法再幫助黑尾抵制詛咒侵蝕,這樣子的同生共死或許也不那麼的糟,他們甚至開始打賭誰會先一步回歸主神的懷抱。
「肯定是你吧,火燒的速度可比冰霜還要快。」
「開玩笑,我怎麼能早你一步離開?我絕對會陪你陪到最後。」
「我不想、被你看見我灰飛煙滅的模樣。」
「你要是成為了冰雪肯定美得動人,就像那一晚落在我臉頰上的冰晶一樣。」
「花言巧語,討人厭的魔族。」
「你也一樣啊,早點捨棄你那微不足道的傲氣吧。」
為什麼這種時候了、他們還要進行這種沒有營養的對白,是想藉此無視蔓延全身的疼痛?還是想要更加坦然面對彼此的死亡?又或者、他們企圖將彼此深深烙印在不滅的靈魂上。
「黑尾。」興許是感覺到了時間已近,夜久緩下語調,在失去意識之前揚起一抹微笑,「你給我的愛,我下輩子、再還你。」
雪花紛飛,捲起燃燒後的餘燼飛往他們走過的每一寸土地,冰與炎本該難以相容,卻從某一個時節開始,種族間不約而同傳唱起、有關赤色冰晶的故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