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谷之戰－Into the Woods

　　烏諾斯・格林一個轉身，將自己藏於林間高聳入雲的紅杉木後頭，粗糙的樹皮擦破了他的袖口，在他的上臂膀劃出一道嫩粉色的淺傷。

　　幾分鐘前的混戰讓他大力扭了下左腳腳踝，行動因而遲緩不少，不得不暫時隱身於茂密的枝葉之間，盡可能地避免與同盟軍正面交戰——拖著一條受傷的腿，他可不敢保證自己能在一對多的鬥爭中全身而退。可或許是烏諾斯從來不肯信仰的神明硬是不讓他如願得到喘息的空間，沈重的喘息才剛自唇間吐出，對面的灌木叢裡便傳來好幾聲細微的窸窣聲響，逼得他不得不重新上緊發條，將手中的短劍再次舉起。

　　「獅子心值得你如此豁出性命？」鏗鏘有力的女聲倏地在耳邊響起。傭兵少年似是沒料到對方居然會主動出聲、曝露所在位置，發紅的眼框情不自禁瞠大。他知道那嗓音的主人是誰，約莫半小時前，他還與那人肩併著肩走在崎嶇的小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他忽然覺得有些頭暈，且那並不只是單純的貧血。腦門像是被鈍器重擊過一般隱隱發疼，近似耳鳴的嗡嗡聲迴盪於他昏沈的腦殼裡頭，音波碰了壁就往另個方向反射，最終層層疊加、令他的聽覺一瞬間幾乎與外界徹底隔絕。他吞了口口水，啞著嗓子回應對方——他需要那人多說點話，以便判明敵方確切的躲藏地點。

　　「我能誠實地告訴你，」他說，差點要因「誠實」二字被自己荒謬得冷笑出聲，「我並不是什麼獅子心帝國的忠誠信者，會身處此地只因這是我的『工作』。」

　　「你知道他們踐踏過多少無辜的生命嗎？」對面的人立馬又道，「為了帝國的完整，你也要和他們做同樣的事情？」

　　皮靴踩破了枯葉的沙沙聲夾雜於字句之間，他知道對方與自己打著相同的算盤。一來一往的問答給予了他新的線索，讓他也墊著腳尖緩步開始向右側移動。

　　「我想你也該清楚，『踐踏無辜的生命』這件事不分帝國或同盟，當你們的軍隊攻入帝國的領域時，也有許多平民深受其害。」他佯裝平靜地應道。

　　頭痛越發劇烈，因久未進食而空蕩蕩的胃袋偏偏還選在這時向主人進行抗議，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感自底部倏地竄起，像條靈巧的蛇一般迅速穿過食道、直達咽喉附近。傭兵少年屏住呼吸，好像這樣就能夠強硬地將彷彿隨時就要衝口而出的「什麼」壓回身體裡頭，而不是如他冠冕堂皇地訴說著的道義那般傾瀉而出。他自己也曾腳踩屍體，鞋底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黏膩得讓他如今窒礙難行，他又有什麼資格替那些平民百姓發聲？

　　「投降吧，士兵。好的棋子，值得更好的主人。」

　　那女孩離自己越來越近了，烏諾斯心想。他不敢大肆蠕動慘白的雙唇，深怕一不注意就要讓生理上的不適率先打敗自己。於是他接下來吐出的每個音節都黏在一塊，像是他說得特別心虛一樣——儘管他確實感到不太踏實。

　　「講白了，我不認為這場戰爭還有所謂黑白或善惡之分，我會替帝國出馬，只是因為我剛好生於帝國、並且成為了傭兵罷了。」

　　就是現在，他在語畢的同時做出了決斷。

　　而費爾南妲．阿隆索好似與他有心電感應那般，於下一秒一邊怒吼出聲、一邊自離烏諾斯幾步之遙的樹叢裡竄出，手持長槍朝他飛奔而來。幾乎已被嗡鳴聲徹底堵死的外耳道令他來不及聽清對方究竟喊了些什麼，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女孩呲牙咧嘴的面容，不合時宜地想起前一晚那人坐在篝火邊沉著臉說出的那一番話。

　　既然戰爭在你眼中不過是高塔上的那些人玩的一場遊戲，那你何必參與其中？若聽令行事、彷彿失了意志的劍盾一般的傭兵於你而言和手握權力的高官們無異，你又為何要高舉銳器，讓我們的鮮血玷污了你的清白？我曾以為他人的性命應當與我無干，可你不像我那樣無知，你早就看清了鬥爭的利與弊了，不是嗎？

　　他輕巧地滾過地面，避開那支本該直指自己左胸膛的銀製長槍。滿腹的疑問與他體內黏稠而酸腐的消化液混雜在一塊，加倍地令他作嘔。他該慶幸女孩運用武器攻擊的技巧並不生熟，讓他即便幾乎沒了聽覺、四肢逐漸不聽使喚，也能靠著長期培育出來的戰鬥本能一次又一次地躲過。甚至他是能夠抓住機會反擊，將費爾南妲一擊斃命的，只是那得花費他太多心神與體力，且他心知肚明自己早已下不了手。

　　當他第七次躲過那女孩的突刺，眼角餘光瞥見了另一道身影自左前方的草叢裡閃現。

　　傭兵少年一眼便能看穿此人的身手不凡——跑步的姿勢、手持刀劍的神態、以及身上那具布滿了傷痕的盔甲都是顯而易見的線索。他聽不清這位蓄著長鬍子、眼角盡是皺褶的援軍向女孩說了些什麼，也並無那時間解讀唇語，因為就在下一秒，老者那對如鷺類般尖銳而冰冷的目光便向他投來，他也不得不像隻覺察了危機的獵犬似地咬緊牙關、緊瞇雙眼以表威嚇。

　　那人舉劍襲來，烏諾斯退無可退，在一聲模糊的驚叫之中挺起腰桿應戰。

　　刀光閃爍、血水四濺，而那一刻，說來荒唐至極，連活著的真諦都沒能弄清的他想的竟只是——

　　『我不想死在這裡。』

End or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