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香、對月共飲
仙緣貳事出反常必有妖,但越景平覺著身邊是兩尊佛。
距那飛來橫福砸他腦袋已過去了數天,準確數字越景平沒數,畢竟光是這兩尊在他身邊晃悠便足以讓他度日如年。
「那個……文軒先生啊……」
「嗯?」在他回過頭的那一瞬,原先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頭的巖文軒與洛文樂便停下腳步,一人笑瞇瞇看著他,一人直勾勾盯著他,兩雙眼睛可謂冷熱不同,卻本質相近——快將他用眼神盯出不少洞了!
「我是……真的覺得兩位花時間在我身上著實有些浪費了,我只是修為低下的醫修,沒什麼能力……」
「哎、快別這麼說,」巖文軒笑臉盈盈的,在越景平準備開始自貶前便上前環住其肩膀,「我們都是看在您醫學頗有建樹的份上才想跟您學習的,這不各取所需?見昌先生就別太拘謹了。」
「不、可是、這跟僱傭兩位來當護衛還是有點太……!」不成比例!
越景平著急的說話,巖文軒趁此時慢慢將人的腳步帶往他所希冀的目標,洛文樂默默跟上,好在周圍田野尚且沒什人煙,否則這三人同行的奇狀指不定會成為流傳附近鄉野的新傳聞。
「哎,放心,我覺得夠格就夠格,見昌先生老實接受便可。」
這是何等鴨霸發言!!!
越景平欲哭無淚,感覺自身也無法掙脫那放在肩上的力道,只得繼續搖搖頭,努力抗爭這胡攪蠻纏的大俠,再苦哈哈的被抓著走。
——他倒也並非真心嫌棄此二人或是害怕此二人。
只是行醫多年,皆孤身而走,越景平早習慣隨便亂走隨心而動了,若再攜上兩人,想必制肘將會多上不少,而他也不曉得這麼被如此耽擱有何好處。
……況且這機緣,總是安逸慣了的小小醫修,可不曉得自己是否有這般福份承受。
「……那至少給我再多幾天考慮。」最終他聳下雙肩,像是放棄掙扎,巖文軒對此才稍有滿意,放開對其的桎梏。
「行啊,見昌先生需要幾天考慮?」
「至少一旬。」
至少啊……那總是瞇起的雙眼終於露出點天藍色的狡黠,看向越景平的神色刺的人背脊發涼,但又轉瞬即逝,醫修眨了眨眼,那從未透露自身乃教主的男性所顯露的冷冽似乎不過錯覺。
「哎呀,可以啊,這點時間於修仙之人絕非難事,希望見昌先生給我們個好回覆。」
「是……」他後怕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衣擺。
「不過在那之前,」巖文軒再度愉快的揚起音調,指向前頭看起來再平凡不過的鎮子,「那我們就先進這鎮子休憩罷!」
可饒是越景平這等小小修仙之人也能察覺此處的不正常。
無靈脈覆蓋,卻又因修仙之人的到來而充盈仙氣,但這不過是表面的假象,正如以活物覆蓋死物,此處很快便會重新沉寂……
洛文樂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便走進鎮裡頭,巖文軒就走在她身後,再回過頭。
「見昌先生不來嗎?」
「啊、啊!要的!兩位等我!」
於是越景平捏緊肩上竹簍,迅速往前跑去。
※
巖文軒早已事先問過洛文樂的意思。
想不想在見昌先生身邊多學點醫術?如若他兄妹二人再多加一人同行是否乃好點子?洛文樂點點頭,於是巖文軒咧開個笑,應了句知曉了,轉頭就繼續纏著越景平不斷講話與勸說。
畢竟他那義妹要對他人產生興趣,那可是難能可貴哪,只是就苦了越景平之後得花時間習慣洛文樂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了,不過在那之前——還得先讓人答應這僱傭之舉才行。
這抵達的鎮子仙人聚集,不曉得是發生何事,小小的地界並無靈脈,光是這些仙氣便能讓周圍草木更加生長茁壯,可洛文樂光是看了一眼便知這並非好事。
若周遭物事將仙人們帶來的仙氣作為靈脈根基而恣意生長,那在仙人們走後,如同抽走了活脈後迅速凋零,可是能預見的未來了。
洛文樂擰著的眉頭越來越深,扭頭冰冷的朝另外兩名男性看去。
「鎮子為何仙人聚集?」
「不曉得呢。」巖文軒聳了聳肩。
「我也不曉得……」越景平縮了縮肩膀。
「這得除掉。」除掉……除掉什麼?甫一聽像是在說要將仙人們除去,越景平心驚膽戰的想了一會,轉個念,才曉得是除去仙人聚集的緣由,畢竟靈脈之理他還是懂得。
「是這樣?」巖文軒便是屬於不明白箇中理由的人了,或許得說他是專精武術之人,在這之外的常識便較為單薄了。
「嗯。」洛文樂點點頭。
「啊……是這樣的。」越景平舉起手怯生生地插話,「若是仙人如此這般……」
在醫修的說明之下,巖文軒這才懂了部分道理,他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那文樂覺著呢?想處理麼?」
「可以。」洛文樂點點頭,這樣一名冰冷的女性興許是無法看出什濟世之情,但巖文軒曉得,這就只是洛文樂正做著自身認為正確的事罷了。
「兩位這是……」越景平偏了偏頭。
「救一下這個鎮子附近的動植物?」巖文軒笑笑的便與洛文樂一同轉身離去,越景平這才跟著追上,雖說心下想著的是比他高許多修為的仙修怎會如此放眼這小地方,還想得辦法要幫忙,但……行吧,就這樣吧。
就當作他也能看看此二人究竟是否擁有與他合的來的價值觀罷。
※
事實證明不過是騙人的門派在與人瞎攪和,聚集的修士也非什資質上乘之輩,不過些小魚小蝦,巖文軒當眾拆穿,洛文樂以武技壓群,最終鳥獸散便結束了。
些許鎮民埋怨他等的作風逼使貴客們離去,但巖文軒絲毫不在意,只說了句凡人不懂仙人的想法,先走了,接著便又是那招牌的轉身離去。
越景平腳步慢了些,在後頭跟著查看花花草草生長狀態如何,洛文樂偕同他一同研究,雖說是不發一語,可也是指著些許草藥讓其多講了些,好不盡興。
故他們走到下個鎮子前,早已是巖文軒走在他兩前頭,而越景平獨自一人絮絮叨叨,洛文樂在一旁安靜聽講的態勢了。
下榻之時自然是三人各一間,越景平到此時才發覺自己今日確實沒再覺著讓二人跟著有什不妥,又或許是……
「嘿、見昌先生,喝酒麼!」
「啊哇哇哇!」然後他便被那突然抓著酒壺現身於窗邊的巖文軒嚇得差點跌在地上,好在對方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手腕就讓他只往前,額頭砸在巖文軒肩膀上,除此之外便無其他意外了。
「唉唷唷,小心哪。」
「……」還不是文軒先生突然闖入?越景平的神色彷彿就在說這話,被埋怨的那人也只是哈哈大笑幾聲,就自顧自的入了房內,找張椅子坐下。
「考慮的怎麼樣了?」
越景平嘆了口氣,走過去也落坐於其對面:「這才一天呢,文軒先生……」
「加上前些日子也就不只一天了呢,見昌先生。」
「那倒是……」
醫修的眼鏡早已摘去,褐色雙眸看著眼前的劍修替他兩斟上酒水,待到這舉動差不多了,他才緩緩的開口。
「……文軒先生,怎的對我如此胡攪蠻纏,是有何原因麼?」
「有。」巖文軒回應的太過坦然,這反倒讓他有些躑躅。
「……先生請講?」
「讓我想想該怎麼說。」巖文軒漫不經心的如此回應。
倒非不想講,只是這當中牽扯他的籌謀,他的思慮,對於一個現在根本不曉得他是鴆香教主,幾乎等同平民的人而言,知道的自然越少越好。
巖文軒默默地喝光一杯酒,盛著越景平的目光,過了好半响才溫婉的開口。那大抵是這幾日以來他最為真摯的口吻了。
「雖然很不想說這種話,但我確實有意想讓你幫忙擔著點什麼。」
「此話怎說?」
「我不懂醫,不曉得文樂與見昌先生修習醫術的樂趣何在,可文樂待在我等鴆香教內並不能多碰觸這天底下萬千醫法,故我才會帶她出門遊歷,見昌先生也知道,文樂那性子完全無法與人交好,這才有我當中間人在替她與他人溝通了。」
「……文軒先生這義兄也是做得盡心盡力了。」
「是啊——我也不曉得我做這麼多幹什麼,要要求外人對她像我對她那樣根本不可能,而醫術卓絕之人是否有這閒心也帶著她四處看看,那就更不好說了。」
「啊……」
「所以見昌先生人那麼好,我總得努力一下?」巖文軒與越景平碰杯,醫修的雙眼垂下,像是言說自身無法擔此重任。
當然,鴆香教主也看出來了。
「我們身上有很多事情,尤其是我,現下無法與先生言說,未來也許也不會言說,我也並非要先生多照顧我兩,我們自己就能過得好了,但是否能在先生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多留意醫術對文樂之教導,讓她不虛此生呢?」
「這番重責……」
「一小段時間、一小段時間就可以了,這幾天文樂與先生說話,她很開心,雖然先生或許看不出來。」
越景平張了張嘴,本想拒絕,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換作另外一套話語。
「這與兩位今日救鎮之舉有關麼?」
「那只是文樂正做自身認為正確之事,我只是陪她而已。」
「唉……兩位與我本就非同階之人,我很惶恐啊。」
「我知道。」
越景平看向巖文軒笑瞇瞇的模樣,再次嘆氣,像是看出巖文軒肯定有其他目的,但他現在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反正被這樣拜託了,他也並非什薄情寡義之人,只是舉手之勞的話,也行吧。
「兩位膩了可以自行離開,但我會做我想做的事情啊。」
「沒問題,若是偶爾離開之後再同行也沒問題罷?」
「……可以。」
「成交。」
沒有任何報酬,更談不上一場正式的交易,這回巖文軒與越景平同時舉杯碰上,再一口乾了。
不曉得今晚的閒談會到何時,但他兩似乎還不怎麼想睡,或許還能再延續上半個時辰吧。
而巖文軒或許要好幾年之後才會對越景平說出他的真實心意——
他將會把洛文樂永遠的推出鴆香教,永不再讓其歸來,永不。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