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慕|詠圓子

魚慕|詠圓子

H.L


宮商三十一年正月,璟王樂正雩奉君命駐守北境將屆一載,戰息後軍務之餘,樂正雩與王妃慕凝曦偶著勁裝、腰間佩刀、腳踩革履,騎馬同巡林野阡陌,熟悉風土視察民情,雖不如新婚時遊山玩水逍遙悠哉,卻更踏實穩妥。

北境為樂燕兩國交界,戰時首當其衝,百姓敬軍尚武,民風驍勇不羈較樂沂城豪放,中原人對王妃膝下無子卻舞刀弄槍拋頭露面的批評,到了北境反成巾幗英雌的佐證,冷豔王妃攬轡的端姿更收穫幾位小女孩憧憬嚮往的目光。

縱然慕凝曦從不介懷他人評議,王妃得民愛戴,仍是樂正雩所樂見。


去年上元戰亂甫平,百廢待興,物資匱乏,殷實人家出資在鎮中掛幾串紙糊的紅燈籠就算過節了,未免倉促寒傖,經過一載休養生息,今年百姓們為驅散煙硝晦氣,將若干新春節慶置辦得格外盛大隆重,重視節慶祭儀的樂正雩與慕凝曦自然不會錯過與民同樂的佳機。

他們倆本就生得標緻,盛裝打扮後儼如畫中徐徐步出的一對璧人,俐落上馬,又如俠侶瀟灑馳騁於天地間,令人欽羨。



抵達燈會後兩人下馬遊賞,步行在年關前加緊完工的新磚道上,放眼望去,燈海絢爛、流光璀璨,滿目喜慶的朱橙金黃。若仔細瞧便會發現,黃澄澄的花燈裝飾用的不是樂沂城那般名貴金箔,而是北境民婦親手製作的山梔染。

山梔染需在前一年四月花季備好大量原料,很是費工,更顯北境百姓對來年慶春的殷切盼望。

人潮往廣場中央的露臺群聚,那兒懸著數十盞金紅交錯的燈籠,流蘇上綁著的謎題紙籤隨夜風晃動著,時不時翻轉於遊人指間,猜燈謎求的是大家歡喜,謎題簡單、獎賞豐厚,憑王爺王妃的才學底蘊定能拔得頭籌,但不消直言樂正雩也知曉,嗜甜王妃最掛念的,是那一家家美食攤位中飄香的湯圓。

各家攤販料理方式不同,諸如蒸、煮、煎、炸、烤等,口味從尋常的芝麻花生到少見的果釀香料應有盡有,慕凝曦看似鎮定地品嚐每一種在樂沂不曾吃過的圓子,一旁樂正雩則乖順地替她接過空碗與調羹,陪著她「征服」偌大燈會中的圓子。


「王妃可有最心儀哪家的圓子?」

慕凝曦迅速回味了若干道圓子,面色無比正經,「各有千秋,難以評斷。」

旁人還當王妃是因口味不合而面色凝重、不發一語,唯在樂正雩眼中,慕凝曦默默吃甜食的模樣像極惹人憐愛的小獸,她喜歡與否表現也明顯得很——就像此刻,她不嫌燙便將紅豆湯一飲而盡,面無表情盯著冒煙的湯鍋,還欲再添一碗。

吃太甜容易齲齒發胖,無益於健康,樂正雩念在過節已特意放寬了慕凝曦吃甜食的額度,她享受甜食的模樣固然可愛,可他手中堆積的空碗也愈發沉重,實在不得不出手制止了。

「這麼多圓子,竟讓我觸景生情了。」樂正雩笑道:「王妃可還記得,有一年上元我們在羽澤山莊,一道進灶房搓糯米糰做圓子?」

慕凝曦將目光從紅豆湯鍋轉向丈夫,望著那雙溫柔的靛青認真回想,「山莊……我記得,應當是我十歲前的事了。」

「我們那時把鍋子給燒糊了,還被師兄們勒令不許靠近灶房。」

慕凝曦半斂紫眸,「你還是會偷溜進灶房練習,廚藝也愈發精湛。」

「一晃眼便是十年過去。」樂正雩眨眨眼,「如今,我可有信守承諾,成了你專屬的廚子。」

「你向來言出必行。」


想起自己兒時不耐煩聽長輩高談當年勇,慕凝曦倏然間略有感慨,「曾幾何時,我們竟也像那憶往昔、話當年的老者了。」

樂正雩忍俊不禁,「這種感嘆只怕是會越來越多。」

執子之手,白首偕老,能追憶的歲月只增不減,如年輪圈圈繞繞著蒼翠茁壯的菩提樹,生生不息。




慕凝曦心中一暖,卻因怕羞刻意不再接續話題,而是向老闆道謝並掏出荷包。

老闆見王妃喜歡自家料理,便說不用錢,還熱情地舀了一大碗要讓她帶回去繼續享用,慕凝曦正想以「無功不受祿」推辭,樂正雩見狀靈機一動,

「哇,我頭一次嚐到乾溼分離的圓子,好特別呀!」

他接過老闆舀的湯碗,刻意朗聲讚賞招牌的炸烤圓子和紅豆湯,引來眾人關注。

「這圓子先炸後烤裹上糖粉,外脆內膨,湯中有紅豆花生等,料多味美,一口圓子一口湯,既暖和身子,又不會口乾舌燥,老闆真是好巧思。」

人們起先被丰神俊朗的挺拔青年吸引目光,有人眼光好認出他身分,「王爺」一喊出口更是引來人群簇擁,爭相要一睹守衛北境安寧的璟王風采。

樂正雩向群眾大力推荐此間攤販,又與傾慕景仰他的民眾們寒暄了好一會兒,才抓著空隙抽身,和慕凝曦往人少處移動。


離開攤區後,樂正雩察覺慕凝曦攬著他手臂的勁道比原先強上不少,眼中神采比起嚐到湯圓時來的黯淡,心想慕凝曦不喜與人肢體接觸,方才人擠人的,慕凝曦只能被晾在一旁,讓王妃久等了,確實是自己不對。

正忖度著該如何開口道歉,他卻見慕凝曦停下腳步,道:「三個。」

樂正雩不明所以,仍保持微笑,「三個?」

「藍衣服的、梳倭墮髻的、提金魚燈籠的,」慕凝曦紫眸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臂膀,攬著他的手又緊了幾分,「共有三個姑娘碰了你。」

「這——」

方才人聲雜沓,他又要招呼客人又要回應民眾熱情的問好,一心多用,對身旁人是圓是扁半分印象也無,慕凝曦這得看得多仔細?

樂正雩一瞬的無奈旋即化去,只留下滿心的憐愛與寵溺。


在一雙于飛燕燈下,頷首以實踐取代話語,彌補王妃的委屈。

吻落額間,莊重勝於花黃添錦;吻落雙頰,緋紅賽過胭脂艷麗。

帶繭的手牽起小了幾分的素手,指腹摩娑彼此共同擁有的劍繭。


「改日為夫捲袖下廚,親自給凝曦做一道世間絕無僅有的特製圓子賠罪,聊表歉意。」


這話從常人嘴中說出不過虛浮蜜語,但樂正雩對慕凝曦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堪比千金之諾,璀璨而珍重。

「……絕無僅有的圓子可不好做,我也一起,」慕凝曦微微撇過頭,「順道監督時隔十載,王爺和糰子的手藝有無生疏。」

她神情與語氣端得一副如常清冷,兩頰緋紅在喜氣燈火下卻是藏也藏不住。

樂正雩含笑稱是,與摯愛的王妃攜手共賞花燈。

白磚道上,一雙朦朧影兒拉的好長好長。


上元佳節,當有燈海繽紛、香車寶馬、遊人如織,更少不了軟糯可口的圓子甜湯。

做圓子呢,要有悉心研磨的糙米、要有北市老伯精釀的米酒、要起個大早到雜糧行揀最好的紅豆敖餡煮湯、要在恰恰好的時機撈起白胖圓子,口感才不會過於軟爛黏牙……

大功告成後,還要與心頭那人共嚐滋味,才是與當空皓月相襯的團圓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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