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雲】香水

【楓雲】香水

望夜


  隔壁搬來了新的鄰居。

  蔚凝雲甫出門就看見隔壁門戶洞開,他一向不管閒事,卻難得地停下了腳步,一雙淡漠的眼瞳掠過玄關直達客廳,除了家具,放眼能及的空間裡並沒有任何個人用品,只是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腐臭味,被另一個香味壓得非常細微,他差點就要將其誤認為錯覺。

  促使他走近的便是這若隱若現的氣味,伴隨著令人不安的沉重感飄到了走廊上,又試圖伸向了更遠處。

  面對如此明顯且拙劣的陷阱,他正想後退一步離開,如同過去無數次面對特殊事件時所作的選擇,不過這一次命運似是拒絕被動,讓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他視野之內,蔚凝雲抬眼就和對方四目相對。

  「你好。」即便窺探被抓包,他也沒有一點心虛尷尬,只是那一貫的無表情實在也算不上親切。

  「你好。」屋內高挑的男人彎起嘴角回應,他站在陰影裡,任由窗外的陽光灑在他肩上,背光致使屋外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與面容,只聽他話裡帶著笑意,「剛搬來,請多指教。」

  蔚凝雲的眼神若有所思地落在那道光上,身後電梯抵達樓層的聲響拉回了他的思緒,轉頭即在剛敞開的電梯中看見經紀人,對方有些意外,但還記得按住開門鍵。

  「凝雲,走了?」

  「嗯。」他本也沒想要多留,低眉抬眸間已經掩去了其他心緒,臨走前不忘對著新鄰居叮嚀一句,「就算剛搬來,也要記得關門。」

  語畢,他微微頷首算作道別,走進了電梯裡,門關上的瞬間他聽見經紀人問他怎麼在空屋門前說話,鼻間驟然嗅及那一縷幽香,他悄然記下了這一切,「有新鄰居,去打了個招呼。」

  「怎麼會有新鄰居?」經紀人非常意外。

  盯著完全闔上的門板,蔚凝雲神色淡然,「房東也得吃飯、房客也得找地方住,倒也不用大驚小怪。」

  他經常搬家,找房都是讓人脈廣的好友齊潤處理的,這裡單層兩戶,租房前和房東談好條件,請他不要將隔壁出租給旁人,雖然現在看來對方反悔了,但他也不是太在意,只是最近幾日也沒有聽見任何動靜,這個鄰居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一樣。

  直到上了車,那纏人的味道終於消散,他才故作隨口提起問了一句,「剛剛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味道?」經紀人回憶著,「是有聞到香味,你的鄰居應該是噴了古龍水或什麼香水吧,有一些男藝人不也會噴香水?」

  「是嗎。」

  蔚凝雲垂下眼簾,遮去了所有揣測,經紀人也沒有聽出他這句半信半疑是指鄰居還是男藝人,索性就不問了。一般這祖宗說怪話的時候就是見鬼了,可香味與鬼怪又能有何關聯呢?


  ※


  第二次見到那個男人,是在麵包店裡。彼時正逢夕落,濃厚的橙紅色雲彩鋪進盈滿小麥香氣的店裡,細細密密地覆蓋到每一吋空氣中,蔚凝雲一進店門就看見他了,但單純是因為身高,畢竟鮮少有人能直逼兩米。

  他的食慾一直很差,任何食物之於他都不過只為生存,便能夠輕易地撥開所有氣味,走到了男人身邊,行動間故作挑選麵包,但在那天早晨聞到過的香味之外,並沒有任何腐壞氣息,無論是旁人的,或是他這個人的根、莖、葉。

  「這裡的麵包很香,是嗎?」

  他辨認時近乎入了神,聽見男人的聲音才清醒,發現自己拿著麵包夾定格在空中,被點明後也沒有什麼心理壓力,只若無其事地夾起了架上的麵包,平靜地陳述著,「還好。倒是你身上,人工的香氣更勝。」

  男人輕笑了聲,「聽起來不像誇獎。」

  「也確實不是。」蔚凝雲鮮少留面子給自來熟的陌生人,儘管這兩回都算是自己主動靠近。他的聲調平淡到並不具有攻擊性,語畢便轉身離去。

  他想確認的已經達成,沒有理由多留。

  腐臭的源頭若不是這個男人本身,那就是環境了,看來很有必要找個機會進入他家一探究竟,問題是該如何合理進入。

  排隊等待結帳的蔚凝雲陷入自己的打算中,並沒有發現那人站到了身後,手中空無一物,與購買麵包的顧客完全不同,只是一直盯著他的背影,非要將之烙印在靈魂之中那般深切。

  糾纏了蔚凝雲整個童年的被窺視感又沾黏上來,從他的脊骨開始,一寸一寸舔舐著,直到將要抵達隱藏在衣領下的脆弱脖頸時,他終於忍無可忍,帶著怒氣轉過了身,卻是什麼也沒有。

  「先生,結帳嗎?」店員的招呼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縱使一切詭異得猶如恐怖電影的開端,他也只得先結帳回家。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家族百年來與鬼為伍,他並不害怕靈異事件,只是這麼一來,也能確定了隔壁房屋內的腐臭味絕對與鬼怪有關,畢竟自從他離開了W市後,就再也沒有處處被窺視的感覺了。

  他還沒想好用什麼方式正當進入鄰居家,夜裡就驟然發了高燒,不知為何用棉被悶著也無法出汗,輾轉難眠,像有事情未做致使如此,蔚凝雲只得強撐起精神,吞了顆退燒藥後徑直走出了家門,按下了隔壁的門鈴。

  隔著一扇門板,門鈴聲迴盪在靜謐深夜中,格外駭人,也讓他昏沉的腦袋清醒了幾分。他側耳聽著屋內的動靜,嘗試確認那個男人是否在家,卻始終毫無聲響,就在他再次抬手準備繼續擾民時,面前的大門就被打了開來,那股異香隨即竄出,貪婪地纏上他的四肢與軀體。

  染著病氣的眉眼對上了一雙奇異的碧色雙眸,蔚凝雲愣了愣,比起白日時顯然遲鈍許多,為他之後的藉口烘托得更為合理。

  「怎麼了?」男人語調溫和,毫無尋常人夜半被吵醒的不悅情緒。

  「我有點發燒,但家裡沒有藥,你有沒有退燒藥能應急?」他面不改色地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平靜的態度倒不像來求助,更像是要求。

  「有,你等我一下。」男人說完就往屋裡走去,沒有邀請、也沒有將他隔絕在外。

  看著他的背影,蔚凝雲毫不客氣地跟了進去,隨著腳步的深入,盡可能將聞到的所有氣味分辨清楚,試圖尋到不應存在的那股腐臭味。直到男人在客廳的櫃子前停住腳步,拿出一瓶成藥遞給了他。

  他垂眼看著那瓶藥,自然地接到手中,爾後抬眼看向男人,「我能不能要一杯水?」

  面對他的所有要求,男人似乎有著無限度的包容,應了一聲之後便轉身離去,而被放任的訪客隨手將藥瓶放到了茶几上,並沒有坐下來休息的意思,而是循著空氣中那一抹微弱的腐臭緩慢地移動腳步,很快地就跟著越漸加重的氣味來到主臥室門口。

  蔚家人天生對鬼怪神靈非常敏銳,此時他已然察覺到臭味的源頭來自牆體,而非厚重的門扉之後。他若有所思地盯著灰白色的牆面,懷疑有屍體被人藏匿其中。

  在他沉思之時,一滴腥臭的液體從高處滴落在他的臉頰上,引得他抬頭望去,只見一顆女性的頭顱從天花板的裂縫中倒吊現身,暗紅色的血液緩慢地順著雜亂無章的黑髮流淌而下,還有一雙滿是不甘與憤恨的污濁眼眸,不懷好意地盯著他。

  獵物尚且沒有自知之明,毫不避諱地與之對視,被高燒折磨的腦袋還有餘裕思考眼前這鬼的死亡原因,直到男人去而復返,出聲打斷了這詭譎的畫面。

  「怎麼跑到這來了?」

  蔚凝雲親眼看見那顆頭瑟縮著爬回去,好似十分畏懼來物,可這裡只有他和鄰居,當他帶著幾分疑惑回頭,在那雙碧綠色湖水中窺見了腥紅的光芒,僅一閃即逝,卻宛如深淵巨獸的血盆大口,將他的意識猛然吞落。

  纖瘦蒼白的身軀瞬間被抽空了力量,男人眼明手快地將他攬在手臂中,幾乎用盡力氣才得以克制緊擁的欲望,紳士地保持距離,可高大身軀造成的陰影已然將他壟罩其下,宛如他生生世世都無法逃離的那張縛網。

  「和以前一樣,生病了總是亂跑。」男人嘆了口氣,「但沒關係。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此時,他的左眼終於褪去了澄淨的碧綠,現出了乾涸血液般的紅艷色彩,在無法遏止的殘忍中流淌著溫柔,只是可惜,唯一能夠察覺到不對勁的蔚凝雲已安然陷入沉睡。



  隔日,警方收到了來自合作夥伴NY的特殊事件通報,在蔚凝雲住處的隔壁空屋中循著難聞臭味挖出了一具陳年女屍,他也因此得知隔壁本就各種怪事頻傳導致租不出去,當時他們提出要求時,房東才會輕易地收錢答應。

  齊潤知道後非常生氣,一度想和房東單挑。反而他本人沒想這麼多,搬家本是必然,如果能在離開之前挖掘更多秘密那就更好了,比如就連房東都不曉得的神祕房客,究竟從何而來、又有何種目的。

  他是逃離了蔚家,但不代表他是膽小鬼;他是吸引鬼怪的體質,習慣了視而不見,但都淌了渾水也不想徒留一個未知訊息,平白惹得心煩意亂。

  他的行李很少,搬到屋外等待經紀人前來幫忙的時候,隔壁那扇本該永久被封上的大門詭異地敞開,再次向他招手,而他也如同那日一般,依循心中的指引,踏入了未知的門扉。只是這一次沒有陌生男人與他面面相覷,他很順利地走進了客廳,那扇窗戶耀眼明亮,卻處處透著奇異的違和感。

  難以察覺的細微香味有意識般地朝他襲來,蔚凝雲選擇忽略,他想起了那日灑落在那個人肩上的陽光,便往更深處走去。

  實際上待他站在窗前時,並沒有任何光線照耀到身上,而他伸出手竟能掀起一塊厚重的反光布料,在這之後才是人世間的陽光,卻並不屬於這間屋子,但凡這裡有任何妖物邪崇,也都間接獲得了肆意生長的權利。也就是說,那個男人——

  身後響起了刻意踩出存在感的腳步聲,回頭就看見消失多日的那人,站在幾步之外的陰影處,露出了從容不迫的微笑,迎接期待已久的這一時刻。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玄關處傳來清脆的關門聲,蔚凝雲也仍面不改色,惑人的奇異香氣終於將他層層纏繞。


  他也早有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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