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前
入土為安※PLURK逆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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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普終於在床上找到了黛西。
正確來說是在化朗鎮,少女老家的床上。
他對這裡再熟悉不過了。他跟黛西幾乎包著同一條尿布一起長大,兩個人都對彼此的家再熟悉不過。
但在經歷了那段旅途,使他終於認知到心裡某種異樣情感後,他就再也沒有踏進少女的房間了。
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會主動進來。赫普忍住心中的悸動,誇張的大嘆一口氣,看見床上龜縮的大塊布團抽動了一下,他終於伸手掀開了棉被。
「咿!」
失去遮蔽物的黛西緊張的蜷縮成一球,瑟瑟發抖的模樣讓赫普聯想到千面避役小時候的樣子。赫普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上了黛西的床沿:「火車出發的時間要到囉?」
聽見他的話,少女終於畏畏縮縮地從枕頭後探出半顆頭:「現在幾點了?」
「十點十五分。」赫普望了眼牆上的時鐘。
「嗚哇……」
黛西又掙扎了會兒,想著再逃避下去不知道會給多少人添麻煩,才抽抽噎噎地從床上起來:「不出發不行了……嗚……」少女抹了抹眼淚,拍拍自己的臉頰。
看著青梅竹馬憑自己的力量起來,赫普突然有些欣慰。可是當他發現少女當著他的面解開扣子時,他的笑容馬上瓦解:「等、等一下!妳要在這裡換衣服?」
「嗯?」黛西吸了吸鼻子,「喔,對了……」
黛西停下更衣的手,正當赫普鬆了口氣時,少女卻傾下了身子握住他的手,「謝謝你來叫我,赫普。」語尾還帶著一點鼻音。
解開的扣子使領口微敞,露出少女形狀漂亮的鎖骨,正好撞上赫普直盯盯的視線。赫普的表情瞬間僵住,他努力轉動眼球卻發現自己像是被下了咒般無法移開視線:「啊……不、我是說……」
正當黛西為青梅竹馬的斷句感到困惑,赫普猛地站起了身,「我、我到外面等妳!」說完不等她反應便衝出了房間。
「……?」
赫普最近有點奇怪。
黛西在聽赫普暢談新發現的間隙,偷瞄少年的側臉。自從赫普當上索妮亞的助手,以及她冠軍的工作上了軌道,他們見面的機會少了許多。
即使如此,赫普也會經常趁著工作的間隙來找她。丹帝先生的引薦下,她在宮門市租了一個小小的套房。
很多時候都是一日忙完,她回到家才發現赫普在門口不知道等了多久。雖然擔心自家青梅竹馬會不會太過辛苦,但對黛西而言,她也在心中默默鬆一口氣。
在她決定搬來宮門市時,她一度擔心自己跟赫普的關係會變得疏遠。赫普已經有自己的夢想了,總不可能一直待在她身邊──所以像現在能常跟赫普見面,黛西心底還是十分開心。
但赫普最近經常躲著她。
並不是指人躲著她,而是經常躲著她的視線。
「赫普?」
黛西在話題的空隙,試著喚了句青梅竹馬的名。少年聽見她的聲音而抬起頭,「怎麼了?黛……西。」
像是她臉上有一股不能觸碰的重力,赫普望向她的視線硬生生轉了彎,看向她背後的椅墊。
不只如此,還有一些地方也很奇怪。像今天早上……思索至此,黛西有一點小小的洩氣。
果然赫普討厭我了嗎?因為我的工作很忙,經常讓赫普跑那麼遠來找我……
正當黛西想著下次一定要推開工作,去木桿鎮主動找赫普時,當事人的心裡卻想著完全相反的事。
果然……今天早上的事被發現了?不,以黛西的木頭腦袋,應該什麼都沒察覺吧……可是今天黛西很沉默,話說我也是個正值青春期的健康男性,黛西多少該意識到吧……?
兩個人揣測著不同的心思,正當赫普想說些什麼來打破僵局時,黛西的電話響了。
「是丹帝先生。」
沒有注意到赫普臉上變得微妙的表情,黛西接起了電話。
『喂,黛西嗎?』
男人爽朗得彷彿能感染周圍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黛西禮貌性應了幾句,電話另一頭也不囉嗦的直奔主題:『既然妳已經在火車上了,等一下應該十二點能到車站?攝影是下午一點半開始,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
丹帝又補充了一句:『……剛好有些工作的事想跟妳討論。』
「啊,好的!當然沒問題。赫普跟我在一起,我先跟他說一下……」
『赫普?』
出聲確認了兄弟的名諱,話筒的另一側停頓了許久,正當黛西想著是不是訊號不好斷線了時,男人的聲音終於又傳了過來:『突然想到我這裡等一下有點事。抱歉,改約明天中午可以嗎?』
她確認了時間表,應允了丹帝后又寒暄了幾句才掛斷。赫普的聲音幾乎是緊接在電話掛斷的喀擦聲之後:「大哥嗎?」
「嗯。」
黛西看著通話紀錄,隱約覺得丹帝先生有點怪怪的,但又無法下定論。
她與丹帝先生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從小聽著赫普說著大哥的事蹟,透過電視認識這個冠軍,黛西的目光一直都在瞻仰。
直到擊敗男人,成為冠軍的現在,她依舊覺得男人相當耀眼。無數次在對戰塔跟丹帝先生打得難分難捨,從對方身上學到許多東西──黛西至今仍覺得,她還是沒有真正的打敗丹帝先生。
除了對戰塔外,與男人共事的工作機會也很多。畢竟是前任冠軍與現任冠軍,除了媒體經常拿他們做比擬,兩個人也經常同時出席一些場合。
像待會就是他們要一起拍下一期訓練家雜誌的沙龍照,主題是「冠軍們的私下一面」。
平常跟寶可夢在曠野地帶打滾慣了,黛西對精緻的服裝已經很久沒做研究了。彼特曾嘲諷她穿得像個小男生、缺乏美感,黛西卻覺得這副穿著在旅程中是最方便的。
接觸到洋裝似乎是很久前的事了,沒想到一碰上就是要上雜誌……緊張感令黛西有點反胃,眼底一陣酸澀,淚珠在眼眶中打滾。
雖然對於大哥打電話給黛西的內容感到在意,見青梅竹馬又開始緊張,赫普急忙安慰她:「嗚哇!怎麼又哭了?好啦,不是說好我會陪著妳嗎?」
他用手抹去少女的眼淚,順勢扳起黛西哭得紅通通的臉,「攝影過程我會待在旁邊看的,好嗎?」
像這樣直視赫普的金色雙眼,黛西覺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麼一想又令她鼻子發酸。
但她不能總是依賴赫普。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嗯。」帶著濃厚鼻音的應允了少年,這才停止哭泣。
赫普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唐突。
他慌忙的想鬆開手,但看著黛西的臉頰被他的雙手擠得像隻藏飽栗鼠般圓鼓鼓的,赫普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妳的臉好醜。」
聽見赫普的話,黛西終於破涕而笑。
黛西是隻身一人前往攝影現場的,抵達時間比預計得還要早。
午餐時索妮亞突然來了電話,說既然赫普都到宮門市了,順帶替她去當地的寶可夢中心傳輸基因樣本(『索妮亞?抱歉,我現在稍微有點忙……不,我沒有在約會……不對,不是妳想的那樣──好啦我去拿就是了!』)。
『我去幫索妮亞拿個樣本,很快就回來了。等一下直接在攝影棚碰面好嗎?我會馬上趕過去。』
雖然對於自己一人前往攝影棚感到緊張,但她還是盡可能帶上笑容送赫普離開。黛西看著自己身上的攝影棚識別證,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一直在微微顫抖。
不振作不行。她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接著電梯門打開,走進了她意想不到的人物。
「丹帝先生?」
姑且不提從大廳到攝影棚明明是一樓到十四樓這樣一直線的單純路經,為什麼丹帝先生會從五樓進電梯來,看見男人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打扮,黛西頓時看愣了眼。
她原先以為丹帝會穿平時的酒紅色正裝,現在的畫面卻與想像中不同。男人身穿著栗色馬甲、與經過修改的窄版西裝褲乍看一體成形,黑色領巾被隨性的拉開,帶著幾顆解開的前襟鈕扣,露出形狀鮮明的脖頸稜線。男人看見她,熱情的抬起手:「黛西!赫普沒跟妳一起來嗎?」
「啊……他突然有點事,等一下才會過來。」
這身打扮幾乎將丹帝的男性魅力發揮到極致。明明沒什麼裸露成分,黛西卻撇開了眼,想躲避丹帝身上散發到幾乎肉眼可見的費洛蒙。男人站到了電梯另一側,與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面繼續拉鬆繫在頸部的領巾:「說真的,這套衣服真的太緊了。」
「我覺得很適合丹帝先生。」她下意識將真心話脫口而出,話一脫口她就後悔了。或許因為處在密閉空間,使她覺得這句話引導的氣氛有點奇怪,黛西急忙轉移話題:「丹帝先生沒有迷路嗎?」
「我很早就到了,工作人員有在門口接我。整好裝後想下樓買個飲料,結果搞錯大門入口,就稍微繞了一下。」丹帝解釋他從五樓進門的原因。
就黛西的印象,這棟大門只有一個入口,門口還做得特別宏偉豪華。到底要怎樣才能將入口搞錯,她實在很難想像,但當一切發生在丹帝身上時又變得合理。
想到丹帝先生一臉困惑的在附近繞來繞去,黛西不自覺笑了出來。也因此,她並沒有發現男人打量她的目光。
電梯門口很快就到目的地了。丹帝領著她往造型室前進,「有想好等一下要穿什麼了嗎?」
「這個不是由造型師決定嗎?」當上冠軍也是好一陣子的事了,黛西對一些拍攝工作也是有概念的。
「是沒錯,不過這次能決定的項目意外挺廣的。除了服裝色調會被限制,款式跟一些配件都能自己決定。」丹帝解釋道,「可能跟主題有關吧?畢竟是話題比較私人的訪談。」
黛西的腦袋一片空白。她當然喜歡可愛的物件,但要主動對造型師提出自己的喜好以左右拍攝的方向,對她來說還是壓力有點大。正當她在心裡決定將造型的任務完全交給造型師時,丹帝又開啟了新的話題:「拍攝結束後,這個晚上有空嗎?」
「有的。」黛西思索了下行程,應允了下來。
「一起吃個飯吧?關於後天的訪談,有一些想跟妳事先確認的地方。」
丹帝勾起淡淡的微笑。
跟男人平時在外的形象不同,丹帝在她面前的反應總是很平淡,這讓黛西一度認為自己被討厭了。她找奇巴納先生跟赫普諮詢過,得知丹帝私底下本來就不是情緒特別激昂的人,總是出乎意料的冷靜──這偶爾會讓黛西想:自己是不是被認可了呢?
她意外不討厭丹帝的這份態度。總是被大眾的期望所包圍、本心被種種華麗的包裝包覆起來的男人,也將自己視為可以摘下面具的人,讓黛西覺得有點開心。
「當然可以啊。」
黛西沒有察覺丹帝在望見她的笑容時瞬間的停頓。看見造型間到了,她簡單與男人做道別,開始了今天的工作。
赫普趕到攝影現場時已經兩點了。
當他領收到樣本時,發現有些試管沒有做好標記,所以中間處理費了點時。把所有試驗體傳送回研究所後他才發現:距離一點半已經過去一段時間,意味著拍攝早就開始了。
吃午餐怕是來不及了,但他更擔心的是青梅竹馬對聚光燈的不適應。赫普急忙趕往攝影棚,卻看見了現在這副情景。
少女專注的面對鏡頭,循著攝影師的指令擺出各種姿勢。平時輕便的服裝被換下,換成內部貼身、外部由淡紫色薄紗的兩件式小禮服,腰際繫上的飾帶凸顯出少女纖瘦的身型。平時束起的頭髮被放下,經過打理後慵懶的披掛在脖頸之間。
「冠軍說全權交由我打理,我想說改變平常可愛的風格,讓她穿得稍微成熟點。跟我想的一樣,效果很不錯。」
造型師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赫普意識到說話的對象並不是自己,他轉過頭,看到自家大哥就站在不遠處。
雖然大哥不常回家,但就老媽平常蒐集的那些雜誌剪報,對於丹帝的正裝,赫普早就看膩了。然而令他內心感到疙瘩的是──這樣的大哥看上去與黛西十分相配。
「哈哈,我也覺得很不錯。」
丹帝早就注意到了親弟弟的到來,那副橫衝直撞的性格雖然在成為索妮亞的助手後收斂了些,但在赫普情緒激動時還是偶爾會冒出來。
他沒有漏看赫普汗濕的外衣,推測他是一路跑過來的。對此丹帝挑了挑眉,他走上去向弟弟搭話:「剛忙完嗎?」
「宮門市這邊的人沒有處理好樣本,剛才去幫忙了一下。」赫普的目光很快轉回棚架上。他的目光匯聚在少女身上:「黛西果然很厲害啊。」
「是啊,我也沒想到她能這麼快適應這份工作。」丹帝順了順下顎的鬍子,視線跟著回到正在拍攝的黛西身上。
她當然看得出少女在電梯時的緊張。不管是出於工作,還是因為他在現場的緣故,少女當時的反應都不像能順利做好工作的樣子。但現在的她卻一反剛才緊張的頹態,神情專注的吸收指令,轉化為動作,使拍攝進度進展得十分順利。
他想起小時候總是躲到赫普身後的那個女孩。從弟弟背後探出小小的白色腦袋偷看他,彷彿躲在赫普背後就能不被他看見一樣。直到少女踏上旅途,他無數次經過選手休息室時,依然能看見她緊張得渾身顫抖,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在地。
但當少女站上場地時,她的目光卻總是筆直地、坦率的看著戰鬥中的寶可夢,像是那些壓力與膽怯從來不存在過。
丹帝認為女孩打敗自己絕不是巧合。不知不覺,那個躲在赫普背後的小小生物已經追上了他,往他不曾走過的道路前進。
他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覺之中跟隨著少女,丹帝將這份情感命名為「對後輩的關愛」。
而那個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袒護少女的自家親弟弟的目光卻更加率直。
那是看向異性的目光。
丹帝若有所思地看著少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目光與弟弟極為相似。
那份被男人命名為「關愛」的情感,有一半是基於曾經不將對方視為對象的自我欺瞞。在早上打電話邀約少女共食時聽聞對方跟赫普在一起的失落、以及在看見少女換上正裝的另一面時,潛藏在內心的衝動,若是平時的他或許能嗅出一絲端倪──但因對象是「黛西」,一切都模糊了起來。
而當這股迷霧撥開之時,他或許會對現在的自己感到後悔。
現在的丹帝仍未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