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神眷顧同盟

願神眷顧同盟

不想寫字了




1.

那是今年最後一個月,僕役將承受不住北風掉落的枯枝掃去,呼出的白霧模糊了視野,很快便淡去。風依舊吹著宅邸旁的光禿禿的樹,他嘆了口氣,想著這或許是最後一次看到它。


丹尼克大人回到愛波頓後開始忙碌了。若是接見同樣身份的貴族還有道理可言,鷹谷的戰事如此逼近首都,貴族亦有要顧及的人馬得先做好準備才行。


偏偏近期看得最多的不是自己以為的上流階層人士,而是劇作家或者詩人,奇哉怪哉。難道環境真的能改變一個人,甚至短時間內亦可發生,從拿僕役尋樂子到改變目標找其他的倒楣鬼?


身為一個僕役他不會問太多,知道也得裝不知道,主子的性子不是他琢磨再三就能摸透的。只是偏偏在這樣的時機發生如此變化,不由得教人有些在意。


難不成主子對同盟早就沒什麼信心,決定相忘世事不問勝敗了嗎……


「在想什麼?」

「哇!丹、丹尼克大人!」


糟透了,心裡七上八下,還被完全不體諒僕役辛苦的丹尼克大人看到自己分心的樣子,真是雪上加霜。

僕役內心暗自腹誹,嘴巴上依舊是說得極其動聽:「在下沒察覺丹尼克大人挪步親臨,還請大人從輕發落,念在敝人多年盡心盡力盡誠盡忠。」


而眼前這位大人反常地只是擺了擺手,一派輕鬆地說道:「不了,今日我也沒那個閒情逸致差遣你,進去宅邸把自己整理的體面些再出來。」


天啊,難道跟他想的一樣,主子對同盟失去信心,導致性格也跟著不一樣?

「丹尼克大人有要交辦在下的要緊事?」僕役不放心地又多問了一句。


他曾希望丹尼克大人可以多加善待僕役,起碼不要懶得記憶他們的名字,老是隨意用自己習慣的方式稱呼他們。可轉變來得太快,總是教人不怎麼習慣。

雖然這位大人臉上笑容依舊,揚起的笑弧看上去仍然是「當然有啊你知道的吧」的模樣,可能是出自僕役的直覺,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我要去廣場聽聽吟遊詩人與劇作家的新作,你趕緊備好馬,等等一道去吧。」


——果然真的哪裡不對!自己的預感居然成真了!

「是、是的!謹遵吩咐!」


有這樣的改變應該要開心啊,奇怪,為什麼會認為不應該是這樣呢?還是說變了的其實是自己才對?


總之丹尼克大人真的不對勁!



2.

愛波頓的廣場今日依然人聲鼎沸。


儘管平時圍繞此處的群眾本就不少,可左看右看,眾人的表情比平日所見還要緊繃,有的人甚至握緊了拳頭,好似壓抑著忍無可忍的情緒。

這並不罕見,每當戰事進度不如預期,總有難以接受事實的人民無法耐住心緒,往富饒角或者派派斯以酒解憂。到了隔日又像個沒事人,繼續進行著手邊需要忙的事。


同盟令人感到舒適的理由,便是平民也有宣洩情緒的自由,任何人都有辦法找到喘息的空間為了明日努力。就連丹尼克大人也會與他分享本屬貴族的知識。

思及此,僕役再度不安地看向丹尼克一眼。詩歌鑑賞的確是丹尼克大人的愛好之一,但這種時候他完全拿不定主子究竟是逃避現實,又或者另有打算?


他們到達的時候上一場表演已經來到尾聲,接下來要演出的幾位表演者拿出了樂器,還有人拿著幾張紙像是準備吟誦詩句。待他抬起頭,卻著實令僕役吃了一驚——他曾經見過。


那是與丹尼克大人相談甚歡的其中一位詩人。

此刻撥絃聲悄悄沿著地面流洩,眾人的嗓音稍微低了些,而詩人也開口了:


諸君請聽我一唱,諸君請聽我一說。

鷹谷之戰箭在弦上,戰爭已是無可逃脫!


我們雖然無法酣戰沙場,然我們尚能飲酒高歌一呼!今日要為諸位唱誦的是無論哪何方勝出,必將持續傳唱的歷史。


諸君請聽我吟唱,諸君請聽我漫言,

戲唱一番夢中語,酣醉疑是上雲天。


獅牙堡之主同鷹谷領主交情日月可鑑,從未因霜雪或烈陽而有所遷移,兩人欣賞各自的才華與氣度,相互承認各自是蒙神悅納之人。


昔日金翅雀旗幟尚遍佈大陸,鷹谷騎士戰功赫赫名聲遠播,遠勝獅牙堡精銳萬千。遽聞勝負僅在咫尺之間,正當群眾大感可惜,獅牙堡領主親自前來祝賀鷹谷領主。


獅牙堡領主言:好友令諸神喜悅為大陸帶來喜樂,你腳下領土必定越發昌盛,大陸將因今日得勝越加繁榮。

鷹谷領主大笑:你的祝福我永記在心,你的領土亦將同樣豐盛,你的財寶亦將堅固寶座。


倘若獅子尚未甦醒、雀鳥未曾折翼,如此美談肯定遍佈大陸。

倘若雛鳥尚未長成、群獅未曾撲爪,如此情誼必定長存千秋。


昔日住在日出之地的人因獅群而躲避,今日諸神的聲音同萬民喧嘩因獅群而南遷。


鷹谷領主依舊秉持著他的榮光與果敢,親近遭受苦難之民,要以一己之力應允平民所求,實踐當年所許之願!


而獅牙堡領主這時說了!你的威嚴與公義,以及人民所倚靠的權能,不該以血澆灌犁溝。為著神的眷顧,只消用你的雙手便可安定群山。


可鷹谷領主不再同往昔贊同其所言,決意以安鐸精良的馬匹、獵人地的弓箭,與銀鍛谷的鎧甲及鋒利寶劍,高舉同盟的名!他的雙眼鑒察好友,口中所許難再收回!


若此戰無可避免,我與你兵戎相見!

若此戰無可避免,我與你兵戎相見!


願神眷顧同盟,莫因獅牙堡與鷹谷的情誼閉口不言!


如今群獅與我們為敵以報吾愛,求鷹谷領主領我們進堅固的城,求神藉他的手以其名恩待人,並與我們的士兵同在!


我們必將抬起頭來,因著鷹谷騎士的尊榮與威嚴,在獅群的土地行使堅定誠實的約。

我們必不懼怕群獅,倚靠鷹谷領主與我們所立的約,自黑暗走向光明,讚美他的名。


願榮耀歸於鷹谷!

願榮耀歸於鷹谷!



3.

好奇心會殺死一個僕役,而他早就死了幾千幾百次。


早該知道丹尼克大人不會只基於欣賞劇作才要他同行。愛波頓的吟遊詩人確實不少,可他們通常是唱誦著無關緊要的風流韻事、還有某些富人遭遇的滑稽事,或者經過改寫的詼諧劇。

看到愛波頓的群眾反應並非有志一同還是頭一遭,這樣的奇景他只聽說過會發生在派派斯的幻想家們身上,沒想到在首都也能見到大家臉色不一,甚至由於立場相左爭得面紅耳赤。


這一切肯定都是身旁的丹尼克大人害的,能在一片吵雜中神色自若地鼓掌並給予對應的報酬,還真不愧是置身事外的貴族。


「丹尼克大人為什麼要為平民帶來麻煩呢?」他沒好氣地問道,連聲音也跟著有氣無力了。

「麻煩?啊,沒有昏王的確很麻煩,大家的意見都不怎麼一致呢。」


又來了,又是這種顧左右而言他的言論,聽了還真是令人生氣。那他也不管了,今天就把想說的全說出來算了。


「在下想表達的是,群眾中相信鷹谷騎士的也好、不問戰爭的也好,大家本來都是和諧地過著自己的日子……結果因為某個貴族的善行,所有人亂成一團。」僕役毫不畏懼地直視眼前的主子:「在下於心不忍。」

「這句話你該呈報給高高在上的昏王知曉,他消失了之後,同盟本來就沒有秩序可言。」年輕貴族的態度依舊是那般雲淡風輕:「博愛共和不就是這樣?大家都該為了自己的立場各自努力,而不是僅僅寄望在鷹谷騎士。」


不寄望鷹谷騎士還要寄託誰?相信著為大家帶來奇蹟的人,有什麼不對嗎?


「恕屬下直言,同盟的人本就為了平等共存的未來而努力,並且稱頌神的名。丹尼克大人如此只是打散眾人的團結。」

「喔?」像是聽到了有趣的言論,貴族男子微微瞇起眼眸,又提出另一個問題:「平等共存的社會,為什麼需要神明或者鷹谷騎士呢?」


僕役安靜了半晌,隨即鄭重地答覆——他很確信自己的答案,肯定是大多數人希望看見的景象。

「因為那是眾人心安之處。」僕役說,「至少有個安心的存在,就可以維持安穩的生活。」


如他所期望的,他看見總是好整以暇的丹尼克大人收斂唇邊弧度,舉起手指放在唇畔若有所思,閉上眼睛暫時不再多言。

這是長橋貴族少見的模樣,他肯定說對了什麼才會如此。


「作為稱職且不吝賜教的貴族,我提醒你一件事吧——為了理想犧牲的人,不一定要被尊為聖人。而神明也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存在。」


而事實往往與預期相反。

聽聞那語調平穩的說法,沉默的反而換成自己了。主子到底在說什麼?他沒看見每一次收到的金翅雀信封,最後一句話總是相同的?


「可是神可以為人民的不安帶來安定與喜樂。」他再度重申自己的立場。

「啊,神愛世人這點還是挺讓人嚮往的,因為愛才可以維持安穩的生活,所以面對不安才會如此驚懼吧。原來如此。」


願神眷顧同盟。

年輕的貴族突然講出了金翅雀信件時常覆誦的祈福語句,語調輕快但沒有任何感情。


他應該說對了什麼。

然而主子的回應,好像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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