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做你的獨一無二

願做你的獨一無二

阡海謠


  『我討厭你!最最最討厭你了!』


  少女用盡全身力氣、氣勢洶洶地向眼前的白髮男子吼道——她想,這足以讓他明瞭她的憤怒了吧?


  前提是,自己不是以這般小巧圓潤的姿態示人。


  倚窗而立的景元低眉注視著此刻變作鳥雀、於邊上一蹦一跳的愛人。惟見她昂首振翅、小嘴一開一闔,清脆動聽的吱喳聲不絕於耳,甚是嬌憨可愛。他不禁伸手以指腹輕揉那小小腦袋,唇角牽起一抹淺笑。


  微風輕撩男人稍長的瀏海,一雙金眸盛滿沿窗灑落的散碎晨光,耀眼得令她險些又要沉醉其中。但麻雀並未因這等盛世美顏消氣,反倒對他一貫的從容更感氣惱。


  於是,她退離那溫柔的撫摸,轉身展翅而去。任拂過身側的風吹散他的呼喚,麻雀漫無目的的飛著,連她自己都不明白這堵在心口的煩悶究竟從何而來。


  星槎往來的轟鳴牽回飄遠的思緒,麻雀朝底下望去,宣夜大道一如既往的川流不息、人聲鼎沸——身體是誠實的,無論方才就此離去的念頭如何強烈,少女仍想留在他目光所及之處。


  於不夜侯簷上的樹梢落腳,麻雀抖落一身風沙,隱於一簇紫藤花穗後稍作歇息。正思索著去往何處,卻見店前一角賓客滿座,原是趕巧碰上西衍先生的說書場。躊躇之際,她已深受其聲情並茂的敘事吸引,沉浸在早已聽過無數遍的《雲上五驍》中。


  英雄的故事總令人心馳神往,而五人當中,當今鎮護羅浮的景元將軍更為這些聽眾喜愛。


  仰慕景元的人甚多——這一事實麻雀再清楚不過。她亦醉心於故事中那雙洞察萬物的鎏金眼眸、丰神俊朗的外貌、挺拔秀頎之姿,和那沉穩、足以安定人心的溫醇嗓音。而那些伴隨其身的累累功勳與事蹟,更為這翩翩君子添一分遙不可及,何人不欽慕?


  世人皆知景元將軍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更打破宿命、安然治理羅浮數百年。但初識時麻雀便已預見,為人稱頌的傳奇之一,將如何面對故交好友風流雲散、在漫長的歲月中憎恨自己的無力⋯⋯最終,獨自肩負一切。


  然而,卻是那般跌宕而不凡的記憶,引她墜入情網,決心長伴身側。


  細數和景元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種種因他而生的喜怒哀樂,於自己而言都是無可取代的珍貴記憶,偏生此刻充斥內心的苦悶也源於他⋯⋯


  麻雀忽而垂下腦袋,分明是自己鬱悶難解,她又為何怪罪到他身上?


  不知不覺間,未盡的故事又待下回分解,台下熱烈叫好,討論故事的聲音此起彼落。麻雀捕捉到其中幾名湊在一塊兒的女孩,談笑間道盡對景元的敬仰思慕之情。


  「好想要將軍大人的簽名啊!現在去神策府排隊還來得及嗎?」一名狐人女孩手裡拿了張留有將軍背影的照片興奮地低喊著。


  「省省吧!想見將軍的人都從神策府排到星槎碼頭外了,我上回排了三天三夜都見不著!」持明族女孩毫不留情地潑了她冷水,自己也頹喪地垂下尖耳。


  「我這兒倒有些門路可以見到將軍!且聽我說⋯⋯」另一名姑娘招呼著二人靠近,一旁耳聞幾人談話的姑娘們也跟著湊上一湊。至此,麻雀再聽不見她們談話的內容。


  難言的酸澀於心底蕩了開來,連茶肆漫出的茶香都未能留住麻雀。尋得一無人角落,她化為人形,徐徐步出樹影。裙角鬢影間,忽有一玲瓏女子款款走過,捲翹的兩束長髮細柔如絲,小巧貓耳與尾巴晃呀晃,惹他人頻頻回望。


  麻雀平時並不喜以人形示人,今日卻不知為何如此,許是想藉此宣示些什麼。然她最終也只歛起雙眸,與方才議論的姑娘們擦肩而過,沿著大道南行離去。


  如她們那般便是「喜歡」嗎?近日外出時總會遇上景元的仰慕者,他們互相攀比著手中與景元有關之物,爭論著彼此對將軍的傾慕之情誰更多一些。更有人言既喜歡將軍,該當如何⋯⋯


  那麼她呢?她並未做到像他們那般,那麼她對景元的種種情感,就不算喜歡了嗎?


  少女如是想著,最終止步於一小吃攤前,那是她經常光顧的店。


  老闆一見她,面上綻開了笑,「是妳呀!今天來晚了呢!還是老樣子嗎?」


  麻雀聞言一愣,這才想起自聽說「景元將軍每早都要喝一大碗剛擠出來的浮羊奶」這一事,她總會在晨間溫存後,特地走一趟、趁熱抱回神策府與他一同享用。


  她貪戀景元獨予她一人可見的每一個瞬間,方醒之時的睡眼惺忪、晨練揮舞陣刀時的威凜目光、吃著她為他準備的吃食,似獎勵般搓揉她頭上貓耳,溫柔地輕喚她「小麻雀」。


  暖風拂過頰畔,好似平日裡被他奉若珍寶地捧著,覆繭的手指撩起她微卷的鬢髮,抬眸便可見他攏進萬千柔情的狹長眼瞳。


  好喜歡⋯⋯


  嘴上說著討厭,卻早已任他佔據心頭,教她如何欺騙如此喜歡的自己呢?


  「謝謝,但⋯⋯」雙手緊攢著裙擺,麻雀只感視線愈發模糊,聲音也微微顫抖,「今天,不用了。」


  少女緊抿著唇,轉身邁步小跑了起來,只為逃避此刻滿溢而出的情感。長過膝的袖擺隨其動作大幅晃動,拐過牆角時更不慎鉤住機巧鳥停留的支架——


  「滋啦——」


  清晰刺耳的撕裂聲令麻雀瞳孔一震,回首卻只見袖上梅花緩緩飄落。少女彎下身子,輕手拾起那脆弱的碎布,無比小心地拂落其沾上的塵土。指尖掠過蕊心之際,憶起這一身素雅旗裙,亦是景元特意為她訂製。


  她知曉那人一向毫無美感,卻為她討教友人、親至廣雲袖向店主予矜提出衣服的各式繁複要求,據說把人累得夠嗆。


  連貼身的衣物都與他有關⋯⋯自來到羅浮,她的一切無一不與景元有了緊密的聯繫。思及此,淚水已盈滿眼眶,隨之而來的哭咽難以停歇——


  直至一高大的陰影將她壟罩,方抬起頭,她便落入一溫暖的懷抱。


  見懷中人兒眸中噙淚,來人眉峰稍鬆,微不可聞的輕嘆了下,熟悉、含笑的嗓音隨即懸落:「找到妳了。」


  ✦


  麻雀坐於景元腿上,望著案上琳瑯滿目的小吃,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在街上被景元尋得後,隨他又繞回那小吃攤,見他一口氣買了好些鳴藕糕、貘饃卷,同她的習慣買了兩瓶熱浮羊奶⋯⋯甚至惦記她不吃瓊食鳥串,只因自己曾說感覺像吃同類。採買後,又轉向一旁的廣雲袖,費時請人修補她的袖擺。最後踏入不夜侯,買了她最喜愛的仙人快樂茶,景元這才滿意地牽著雙眼紅腫的她,信步回到住處。


  麻雀仍未從這一路上向她投來的目光醒轉。


  身後的白髮將軍瞧她一動不動,便拎起一塊貘饃卷至她嘴邊。甜香撲鼻,對甜點沒轍的少女終是忍不住誘惑,一口咬下。


  軟糯糕點入口即化,餘留絲絲甜意。麻雀饜足地舔舔唇角,卻被景元輕易捕獲。舌尖輕易勾住她的,惹她瑟縮後退,男人趁勢追擊,咬住少女殷紅的唇瓣,淺啄輕嘗。


  綿長的吻方歇,朦朧間,麻雀瞧見景元伸指擦過自己微微勾起的唇,悠然的目光好似在回味。


  內心的陰霾彷彿被吻去大半,麻雀眨了眨眼,對急遽變化的情緒感到茫然。莫非這便是仙舟人常言的⋯⋯解鈴還需繫鈴人?


  「現在,夫人可否說與我聽?」手指繞著麻雀捲翹的髮尾,景元饒有興致地瞅著她忽明忽滅的圓潤雙眼,「今日以人形現身街上,是為了什麼?」


  麻雀渾身一震,被平復的心神又因他的疑惑亂了方寸。憶及自己逞一時之氣於人前化人,卻被景元見到如此狼狽的模樣,既惱也委屈。偏生他這般耐心地循循善誘,卸下防備的少女也不禁開口:


  「我、我只是覺得,明明我才是那個傾盡所有喜歡你的存在。」麻雀越說越是小聲,眼神也四下游移,「可是為什麼在你的仰慕者之中,我的喜歡反倒顯得很廉價⋯⋯」


  言及此,她語帶哽咽道:「我就是想讓他們看看,陪在你身邊的⋯⋯是我⋯⋯」


  諸多小小心思,她既不知該如何才能傳達予他,又時刻憂心自己的小心眼令景元生厭,同時,她亦深怕這般無趣而多心的自己,不配留在將軍身側⋯⋯


  聞言,景元先是靜默,半晌後又扶額垂下腦袋,麻雀隨即見他雙肩微顫,耳聞他失守的嘴角陡然溢出的笑。


  ⋯⋯她忽然有再次變回鳥雀飛走的衝動。


  像是察覺少女的心思,景元驀地轉向她,額間輕觸。極近的距離使她得以瞧見那雙鎏金眼眸中唯有她的身影,彷彿攬盡世間最是耀眼的光,獨她璀璨生輝。


  「呵呵,夫人倒是傻得很。」男人徐徐說道,眼角眉梢間盡是淺淡笑意,目光卻真摯而篤定,「在我看來無須比較,妳的喜歡不僅彌足珍貴,更是誰也無法取而代之。」


  「而景某,此生、來世,唯願獨有麻雀的愛慕。」


  窗外樹影婆娑,於他深邃的眉目間搖曳,卻掩不住其眸底的熾熱情意。頰畔不經意滑落的淚水被景元逐一吻去,麻雀難解的心緒亦如大雨初霽,澄空晴朗。


  少女不由得擁緊了他,任相比貘饃卷更甚的甜意淌過心間。沉浸之際她不禁浮想聯翩,是否無論自己逃到哪兒,景元總會如今日這般輕易尋得她?刻意攜她走入人群間引人注目,莫非亦是他刻意為之?


  否則,他何以寄情於這一番話,教她的心似初春的梅上雪,一下化了開。


  「若夫人仍有疑慮,且許我抱著妳再走一回星槎港,予妳口中的人們瞻仰夫人美貌?」景元雙目微闔,嘴角笑意似隨上揚的尾音加深,「如何?這下夫人還討厭我嗎?」


  瞧瞧,他這不是什麼都知道嗎?還佯裝無知晨間鳥語,甚是過分。


  「誠意挺足,至於其他的⋯⋯」至此,景元得償見到他的掌中雀,綻開此生見過最為明媚動人的笑靨,「小女子餘生願聞其詳。」


  END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