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

青蚨

裴回


《說文》:青蚨,水蟲也。蓋水蟲而產子於草木爾。


  他酷愛寒冷。

  嚴峻冷意對他而言是生,只要吐息仍有溫度他便能與霜雪共存。

  獨自一人流浪許久,他早已學會如何在正確時刻將自己埋藏雪中、等待獵物逼近而不失溫。

  在更早之前他學會本能哭泣的無用,一雙屬於孩童的手沾滿屬於幼鳥的絨毛及細碎骨骼,弱小旁者恆殺之——畏懼是可悲的,軟弱更加可笑。

  風雪之間是闃寂安寧,他只需要攏起易物的皮草即能投身寥寥,不用一語地活著。

  他沒有所謂姓名,行走在高原之中的人都認識他。青眸浪客,曾有人在他面前這麼說。於是他記住了青字,於是他試圖理解浪人。

  他們是自由的、不願意被束縛的行者;他將自己拘在高原、將魂魄與冰冷扣合為一,像機械零件,或野生動物的利齒。

  青色是他,獨行俠是他,野性興許也是他。

  他認為自己就是嚴寒。

  曾有雪盲的學者被困在洞穴中,他聽從對方言語在融雪之外找到木柴與碎石,一簇火的躍動幾乎要將呼吸蒸發。那個人問,他叫什麼?他並沒有回答。

  學者在高原走失時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藏書,儘管自己也許不會再有機會閱讀了。

  他被人握著手觸碰書面,聽對方背誦被反覆咀嚼千百次的字詞——認字,那人說,像他將以文字溝通。

  男人於野火旁顫慄時,他佇立於洞口、渴望冬日最為孤獨肅穆的凍霜。他所求著自己的生命,思念曾經漫無目的涉雪之感、除生存之外毫無憂愁可懷——然他如今被人所需。學者無能自衛,而他在無意識間擔負對方生命的熱度與沈重。

  覆繭的指教導他翻過脆弱紙頁,恍似輕柔催眠之頌;堅實雙掌鍛造了刃,較他荒蕪思緒銳利十分;無知無覺地,他學會歌唱。

  寒冷當真成為他的一部分,他發覺,當自身與溫暖同在。 

  他的名字是什麼?學者再度詢問。覽閱一冊古籍,他以為自己終是尋獲解答。

  青蚨,他以微笑説。

  生於南海、形似蟬的青蚨麼?那人問,得見殘影之眼閃爍。他以為那是最為暖融的火光,輕快答是。

  他以為自己學會喜歡溫暖。

  接著呢?

  ⋯⋯接著發生了什麼?

  ——殺其母塗錢,以子塗貫,用錢去則自還。

  於是他抽回了刀刃、背離野火另一側岩壁上的人影。於是他重新披上皮草歸往風雪之中。此刻的嚴冬之外皆熱極了。

  以雪封石,他捧一抔冰晶洗去指甲刮蹭而出的細小血漬。

  溫度不過是亡前最虛偽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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