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9《青春末世物語》(HAPPYEND)映後分享
出席人:導演 空音央(主要根據翻譯後的中文內容做記錄,會刪去贅詞。會根據我聽到的原文內容稍做修改跟補充,但還是可能省略部分導演用英文回答時提到的細節。感謝專業的主持人與翻譯老師,還有現場提問的觀眾><)
若有需要勘誤之處,請聯絡 @dot0928 on threads
Q:創作這個故事的發想過程?
A:關於這部電影的創作動機其實主要來自三個地震。
第一個就是2011年311的福島地震。那個時候因為這場地震,所以我開始有我自己的政治覺醒,我開始會去觀察、然後想要了解說這個世界是怎麼運作的,尤其是在社會的層面上,還有這些東西是怎麼影響每一個個人。
從那之後,我就開始比較會去關心、比較會去參與這些政治上的議題跟活動。尤其是在美國,因為那個時候我人在美國念書。
在地震之後,美國又有發生佔領華爾街、Black Lives Matter還有川普當選這一些事情,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我就漸漸發展出我自己的一套政治思想跟理念,也因為這樣子跟一些大學時期認識的朋友漸行漸遠,有一些人是我主動開始疏遠他們,有一些人則是會開始不跟我聯絡。
可是在高中的時期的時候,其實朋友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從小學到高中的時期,我們常常就是像電影裡面這樣子五個人一群,一幫人常常聚在一起,所以失去這些以前的朋友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第二個成為我這部片的靈感的地震是發生在1923年9月1號的關東大地震。
那個時候當然因為這場地震有非常多日本人犧牲了他們的生命,但是其實大家在談到這段歷史的時候,常常忽略、沒有提到的,就是當時因為這場地震,後來就引發了一場「關東屠殺」。大概有六千多名在日本的韓國人,還有一些其他不是日本人的人,被日本人殺害。
那原因,當然就是因為當時的殖民主義還有種族主義。我在學習到認識到這段歷史的時候是非常驚訝的,因為我以前是從來不知道的。
後來在2014年左右,也就是我開始發覺到這段歷史的時候,日本當時也有一些種族主義的抗議活動之類的,他們(抗議)的對象也是在日本的韓國人,或是一些非日本人,不過幸好後來也有另一股浪潮去抵抗它,就是兩邊有各自的意見。
在這場地震發生之後,就是1923年,當時引發了社會的許多混亂,然後日本政府也用這個為藉口,以此為一個理由去剷除,或是逮捕一些他們眼中的異議份子、無政府主義者還有一些獨立的社運人士,那就是用天災去混淆大家的視聽,然後去做這件事。
第三個地震就是日本一直有在講說,在未來幾十年會有一個超大型的地震。而我在現在的社會氛圍裡面,有觀察到一些好像跟1923年那場地震發生前類似的一些東西,比如說就是民族主義、種族主義還有一些排外主義。雖然現在他們針對的外國人的群體比以前更多樣,不侷限於韓國人,但是還是有這樣的一個現象。
那我在構思這部電影的時候就想說,如果我們不對我們過去的殖民歷史加以反省,在不久的未來又發生了這樣一場地震,歷史是不是會重演?
我在想這些問題的時候,也想到我以前的這些朋友,所以我把這些地震當成一個比較大的框架,然後裡面補上的血肉就是我自己的一些經驗。
Q:我很喜歡這部片,感謝導演的作品。然後我很好奇,就是在很多描述日本青春少年的作品裡面會有音樂的元素,但大部分都是玩樂團——或我看到的都是——,我想要請問導演,為什麼會選擇techno的音樂性質?
(這裡翻譯應該是不小心把「玩樂團」聽成「管樂團」,所以向導演傳達問題時講成orchestra)
A:因為我自己很喜歡techno這種音樂(笑),也喜歡club,如果我們有機會,也許大家可以一起去臺北的club玩。
Q:我想問就是導演在拍攝的時候、或者是先前,有沒有被什麼導演影響?因為我覺得裡面看到一種楊德昌的感覺,就是裡面有蠻多批判的思想跟像是「小明」、或者是電燈泡的意象,我覺得都蠻好的。很好奇導演有沒有被楊德昌或其他導演影響?
A:怎麼會那麼厲害發現了呢?(笑)觀察力非常敏銳,沒錯,我是非常喜歡楊德昌導演的作品。也許我還不夠內化他的東西(笑)。
同時我其實也非常喜歡一些經典的好萊塢作品,像我很喜歡一個叫做Ernst Lubitsch的導演,我常常想到一部電影叫做Design for living(改編自同名舞台劇,中文翻譯為《春色平分》、《愛情無計》,為1933年發行的黑白愛情電影),它裡面講述了一段三角關係,其實也帶給我這部片很大的靈感。當然也還有很多其他類型的電影。
Q:您好,我想請問一下,導演在蠻多幕的時候,在兩個人對話的時候都會使用比較拉遠景的方式來呈現,想請問一下,導演用這樣的方式拍攝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謝謝。
A:這部片非常重要的一個主題,就是朋友之間因為政治上出現意見差異而面臨分歧。那為了要讓這個敘事可以成立,我覺得我也必須要帶到整體更大、更宏觀的一個社會。所以我在拍攝這些主角的時候,有時候我會選擇從比較遠的地方來拍,是因為我希望他們在鏡頭裡面的份量跟他們所處的環境本身是一樣的重要。然後我也會刻意讓所有的東西「都在」,就是都有聚焦在上面,而不會說特意讓其他東西失焦。
所以在兩人對話的部分,你會常常看到我拍這種比較遠的鏡頭,就是想要讓大家也看到他們所處的那個脈絡跟社會。不過其實我每一個鏡頭的選擇和安排背後都有不太一樣的原因,有機會我們可以再詳細聊聊。
Q:您好。我想請問導演,在電影裡面有非常多的國際學生,然後大家的服裝或是國籍都很多元,但好像有一個共同的「困境」,是他們對於本來應該是自己母語的失語。我想知道就是這個失語設定的用意是什麼?然後除了導演自己很喜歡跟擅長「音樂」這個媒材以外,為什麼這些角色的共同興趣必須要是音樂,而不能是繪畫或是運動(其他同樣也「超越語言隔閡」的興趣)之類的,這個特別之處在哪裡?謝謝。我也很喜歡這部片,謝謝。
A:很多人因為他們各自不同的情況,所以最後是住在一個他們「沒有根」的國家。像大家看到片中的Tomu這個角色,其實飾演他的演員是來自塞內加爾(導演說的我聽不太清楚,翻譯翻奈及利亞,但根據演員介紹應該是Senegal),可是他只會說日文。老實說他有可能比我還要更「日本人」,因為我自己是在美國長大的。
所以我想要在這部片裡面提出的一個質問就是:「到底什麼是日本人?」你要怎麼去定義它?它是一個真的存在的東西嗎?在某種層面上我不太認為這有辦法界定,這個概念既存在也不存在。我想所有的國家身份認同本身就是一個謎團,我覺得它其實是不可定義的。
所謂的「日本人」的這個身分或是這個認同,我覺得是大家很努力去創造出一個民族主義國家所得到的一個產物,在那之中也有很多衝突。所以我會去反思說個人跟國家之間的情感上的連結和關係,因為它其實本來應該是一個非常抽象的概念。
所以我試圖在這部片裡面用這樣的方式去打破、去拆解這樣子的一個概念。大家原本想像所謂的「日本人」、想到日本人的時候腦中會出現什麼印象,我是想要去顛覆這個東西的。當然,因為這部片是就是關於不遠之後的近未來,所以我想到時候日本的人口組成應該會比現在更加多元。現在已經蠻多元了,但是我想到時候應該會更多元。
而關於為什麼選擇「音樂」的部分,其實我自己在跟我的朋友們聚在一起的時候,我最常做的事情通常就只是播放著音樂。雖然跟其他的嗜好——例如一起繪畫——相比,算是比較被動的,但是對我來說也比較自然。
我覺得這也可以回到剛才「為什麼選擇techno這種音樂」的那個提問。我想對所有的人來說,當你們共同擁有一個自己的空間、在裡面可以放自己的音樂,這其實是非常讓人感到「解放」(liberating)的一個經驗。我覺得club其實就是這樣一個「解放」的地方。大部分的club——當然還是要看你去的是哪一間——,可以讓那些在社會上經歷很多痛苦、沒有地方發洩的人在那裡可以找到一個屬於他們的安全的角落。我想這就是club的起源,也是我喜歡club的原因。
(導演應該沒有說到,但翻譯轉譯這段話時說了一句:「像那樣放電音、讓大家可以跳舞的夜店,具有這樣的療效」我蠻喜歡的,順便記在這裡XD)
Q:因為剛剛都提到「音樂」的問題,那我想要問一下,電影裡面有一些無聲的片段,以及演員去配其他角色的音的這個部分,我想要問這個設計的發想,謝謝。
A:在片中有兩次比較明顯的無聲的片段,第一個是學校發生地震的時候,第二個是最後Yuta和Kou互相凝視的時候。嚴格來說,雖然感覺像是完全無聲,但其實我還是有放一點點非常些微的噪音在裡面。
最開始我想要這樣設計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我真的使用地震的聲音的話,可能對一些人來說會太容易引發創傷。我希望我能對那些實際經歷過地震的人們保持謹慎纖細(sensative)的態度,因為我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帶來巨大創傷的經驗。所以我就把這個聲音拿掉了。拿掉之後,我覺得其實無聲的話其實好像會帶出另一種恐怖(笑)但我保留了這種效果,因為這樣給人的印象是很強烈的。
而我之所以在最後Yuta跟Kou他們互視對方的時候再次使用這樣的效果,是因為他們當下可能正在經歷一場就像地震一樣大的動盪。那是他們這輩子身為朋友裡面,最重大的一個時刻。我想使用這個隱喻。
關於「配音」橋段的設計,(主持人:很可愛~ 導演:對,蠻可愛的(笑)),背後有各式各樣的理由。最前面幾次出現的時候是因為,在電影的前半部分我有許多東西需要解釋,但如果用很普通的方式交代的話,感覺會有點無聊,所以我試圖找出一種方法,讓它既具備解釋的功能、同時也能展現出笨蛋高中生在那個年紀會做的行為。剛好我們的製片在高中的時候就常常玩這種遊戲,我就發現這是個很棒的點子。
後來,當我實際把這樣的設計加進去劇本裡面之後,我發現它還發揮了另一種效果——它讓我們能夠看到,這些配音的角色他們希望眼前的朋友說出什麼樣的話。我覺得這些作用能夠全部同時發生是一件很美麗的事。
還有,這樣的橋段就很好笑。(笑)在寫劇本時我一開始就寫了兩個這樣的橋段,一次是在跟校長說話的時候,還有一次是中段Tomu和Yuta在說話的時候。電影裡第三次的配音片段,是Tomu和Yuta在幫Ataちゃん和Ming配音,這個片段其實是在後期製作跟聲音設計的時候才加上去的。也是到這時候我才發現,Ming和Ataちゃん真的很會搞這個,Tomu和Yuta則沒那麼會(笑)我覺得這也是一個我可以拿來開玩笑、製造笑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