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裡的味道

　　大腦總是擅自將人類無序的記憶與思考串成片來欺騙自己，日常的碎片和想像的泥濘被砌成拼圖，一推就倒。奧勒沙不是經常做夢的人，他的腦神經和他一樣怠惰，不樂意在休息時間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

　　他的夜晚是安心祥和的，閉眼便是黑暗，睜眼便是天明。但自從來到碧國、自從摸到那本給他帶來奇怪夢境的書，他的夜晚逐漸變得不安穩。有高牆在腦海裡築成，磚與磚的縫隙間透出微光，光線之後是他根本不記得的場景。

　　夢境恆長。

　　不是每一場夢都會被記得，清醒時磚土倒塌，連帶壓倒的還有手裡捕捉到的影像。少部分沒有從指縫中流出的才會被記得，他的筆記本本是用來記錄這座城鎮的吸血鬼故事的，此刻卻寫滿了與之無關的內容。

　　「敬獻⋯⋯聖母在上⋯⋯」書桌前，奧勒沙左手執筆，右手捂著頸子，寫下今日的見聞。今日房東出門工作，而他正善盡觀光客的職責，在城鎮和更遠的地方遊蕩。

　　他來得似乎正是時候，有好客的老太太告訴他，春季敬獻祭正在籌備，如果他再待得久一些就能一起參與。他擅長和人交談，即使對方是一口鄉音的老人家，因此他得到了不少關於敬獻的片段。

　　聖母信仰是特別的，奧勒沙清楚自己從未見過。可這幾日夢中聖母像反覆出現，居民們說這是在歡迎他這個異鄉人的到來。

　　筆記本上記錄得清楚，夢境裡的聖母像每一日都在靠近，他總有種下一晚那塑像就會來到自己面前的錯覺。

　　比起歡迎，更像是警告。

　　是大腦在警告他，還是聖母真的存在？或許他的腦子始終比思考更清醒──他這個人可以說是受過污染，在這片潔白的土地上尋找吸血鬼也的確是值得被警告的事──無論對他發出警示的是誰。

　　他忍不住想，要是他真的找到父親，是不是當天就會在睡夢中被塵土掩埋。

　　如果是，希望聖母能賞他一個痛快。

　　奧勒沙笑著搖頭，不斷在筆記本上塗畫。聖母塑像被他畫在筆記本一角充當警醒，聖母舉著刀，祂懷裡的嬰孩卻是被奧勒沙畫成了一團黑，像是聖母懷裡本就什麼也沒有。他翻開新的一頁，作畫繼續，落下的筆墨構成了修士的衣袍與繁複的圖紋。

　　除了好客的老太太，他在鎮上也見到了據說來自聖座的修士。修士正在巡禮，帶著食物與贈禮。那些東西本該只有聖母信眾能夠享用，可當他上前詢問敬獻祭事宜時，為首的修士卻是朝他燦然一笑。

　　「啟明詩篇有言，聖山之下眾生，聖母皆賦予溫飽。」

　　修士朝他背誦經言，遞過一碗湯給他。奧勒沙不甚理解，但終究還是接下了別人的好意。巡禮隊伍待得不長，幾乎是分送完食物便離開。奧勒沙站在原地目送大批修士離開，直到身周再次被細雪包裹，才低下頭看向自己手裡的湯碗，黑色的胡椒顆粒與鮮紅的辣粉浮在表面，冰雪也融不掉過分嗆辣的味道。

　　是故意的嗎？奧勒沙記錄今日時靜靜的想。筆頭觸及紙張在上面暈開一片墨漬。

　　還是說，修士和聖母一樣，都不歡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