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新娘〉

⠀⠀⠀寒風刺骨的山頭，白雪靄靄。呼嘯而過的風聲恍如吟唱悲歌的冤魂，空靈而哀傷。從女孩喉頸流淌而出的鮮血，在雪地上印出鮮豔的痕跡。以她蜷縮的嬌小身軀為中心，綻放出一朵艷麗的紅薔薇。

⠀⠀⠀微微起伏的胸膛讓她像隻離水的魚、還戀舊著海洋的懷抱，卻早已連垂死掙扎的力量都沒有，只得瞪大雙眼感受體溫漸行漸遠。

⠀⠀⠀原來雪有這麼冷嗎？少女暗想著，緩緩握起凍紅的手。

⠀⠀⠀遼闊的雪山中，她苟延殘喘的呼吸聲變得格外清晰。停留於紺青色瞳眸的最後畫面是一片輕盈的雪花，它在風中搖曳著、落在地上的血泊中，最後溶為鮮紅的一部分。

⠀⠀⠀喀。導遊此時點亮了為營造氣氛而關上的電燈。「傳說事隔將近一個世紀，當初被殺害的東方女孩每到萬聖夜還是會回到這裡，只為了找到願意真心愛她的人。」語畢，男子又緩緩地補上一句：「今晚就是萬聖夜了。」

⠀⠀⠀伴隨遊客們的驚呼與交頭接耳，旅行團在飯店大廳解散，留下坐在一邊沙發上的男子微微擰起了眉心。

⠀⠀⠀關於萬聖節的傳聞，李澤言自小時候移居美國開始就沒有少聽過。然而這種在案發地點陳述的鬼故事，還是讓他不經意地從報紙上分散了注意力。

⠀⠀⠀「先生，時間到了。」服務人員向男子說道，隨後將他領至飯店的餐廳。

⠀⠀⠀從大廳前往餐廳的路不算非常遙遠，卻足以讓李澤言察覺到這位服務生的異樣。只見對方即使身處開著暖氣的室內許久，鞋頭與肩膀上的雪花卻像剛落下似地清澈、沾黏在毛尼衣料與皮革的表面。

⠀⠀⠀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細想，腳步已經來到與客戶約定的位置。

⠀⠀⠀「李先生，久仰大名。」坐在位置上的中年男子起身說道，順勢伸出示好的右手。「你好。」李澤言回道，待他轉過頭時，方才的服務生早已沒了蹤影──只有詭譎的濕腳印深深滲入地毯的痕跡。

※

⠀⠀⠀輕快的爵士樂在商談結束之際悠悠響起，伴隨而來的還有輕甜溫暖的歌聲。柔和的嗓聲來自舞台上一位身材玲瓏的東方女子，她身著一襲純白的雪紡碎鑽禮服、及腰的水藍長髮隨著她的移動反射出沁亮的光澤。薔薇色的唇彩與她眼底婉約靦腆的光芒，在昏黃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奪目，讓李澤言不禁多在女子的身姿上停留幾眼。

⠀⠀⠀就在兩人四目相交時，男子鬼使神差地想起稍早在大廳聽聞的傳說──她與故事中的地獄新娘都身穿一襲像婚紗的白裙。雖然悠揚的抒情樂與她動人的歌聲實在令人著迷，那雙紺青色眼眸中沉澱的深邃卻依舊充斥著混濁冰冷。

⠀⠀⠀明天就啟程回去吧。李澤言腹誹著，接著小啜己口杯中的威士忌。

⠀⠀⠀「天氣這麼冷還喝冰的嗎？」一聲明亮的女聲響起，只見那位東方女子已經來到自己身邊。李澤言以餘光打量對方的同時依然沒有打算多做回應，只是靜靜地喝著悶酒。

⠀⠀⠀見狀，女子又自顧自地介紹起自己：「我是方玥亭。」隨之向酒保要了杯加滿冰塊的柳橙汁。

⠀⠀⠀「李澤言。」男子說道，接著立刻訝異地瞠目。他明明沒有打算回應的，話語卻自動脫口而出。

⠀⠀⠀方玥亭輕輕晃著在高腳椅邊騰空的雙腿，似乎十分滿意對方的反應。「這個地方就像有魔法一樣，對吧？」女子笑道，將手心覆蓋上李澤言的手背。

⠀⠀⠀那一刻，男子似乎看見她的小手在接觸自己的一瞬間滲出了水，搭配像冰雪一般的體溫，好似再多握著幾秒鐘，她就會化成一攤澄瑩的清水。

⠀⠀⠀這些沒有源頭的幻覺不知是因為酒精導致體溫上升，還是這座飯店真的存在所謂的魔法。

⠀⠀⠀──李澤言很快有了解答。

※

⠀⠀⠀有人說衝動的愛是最炙熱而短暫的。那夜，他們在落滿雪的窗前相擁時，不約而同地理解了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經過方才的寒暄與酒精催化，那夜的「魔法」似乎比以往更加有效。

⠀⠀⠀李澤言略為急躁地吻過女孩嬌小潔白的身軀，他的吻很柔軟，對方玥亭來說卻像火種的焚燒般灼熱難耐。然而在冰雪的世界裡生活長達一個世紀，她卻從未感受過這種快意，即便明白肌膚會一點一滴融化，依舊像隻飛蛾、毫不猶豫地擁抱那團烈火。

⠀⠀⠀「會冷嗎？」李澤言問道。規律的挺動使兩人的下身一片泥濘，沐浴在致命的熱浪中，方玥亭瞇起眼瞼享受著灼燒中夾帶的舒適：「嗯……現在不會了。」

⠀⠀⠀語畢，女子伸長手臂、緊緊還住李澤言的脖頸。大概是距離生前最後一次擁抱已經有些時日，她早已忘卻體溫的溫暖是如此地令人著迷，情不自禁想握緊那份美好。

⠀⠀⠀見到懷中的女孩看似汗如雨下，肌膚卻仍然冰涼如雪，男子輕輕地抹去她臉頰上的水珠：「看著我。」熾熱的吻落在方玥亭的薄唇上，令他嚐到一絲淺淺的甜蜜以及濕潤。

⠀⠀⠀曖昧的水聲隨著時間的拉長愈加響亮，在兩人異口同聲的低喘中，將他們推上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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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坐起身子，女子眼看著牆上的掛鐘就要敲響代表午夜的鐘聲，唇角緩緩地上揚成釋懷的淺笑。

⠀⠀⠀她轉過頭，輕輕撫過李澤言柔軟的黑髮。熟睡的安穩模樣跟在吧檯時的不苟言笑所形成的溫差，令方玥亭險些失笑出聲。

⠀⠀⠀「做個好夢。」她輕道，在男子的前額留下一個親吻。

⠀⠀⠀在那之後，那些發生在飯店內的撲朔迷離一夕之間乍然而止。長年覆蓋在冰雪中的建築逐漸被陽光的溫暖融化，取而代之的是隨風飄香的白百合。

⠀⠀⠀而那棟飯店就像最初那樣，座落在一片雪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