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石

雨花石



  雪終究是下下來了,還不到小雪就開始在積雪是個好現象,最近這幾日小院附近但凡是住莊稼人的院落,都多了些歡聲笑語,沈碧虛與來西住的院子只他們兩個,比其他院子安靜不少,沈碧虛也不會因此覺得寂寞無聊,他多得是可以做的事情,前幾日他才為牆面糊上了保暖的紙,四白落地真乾淨,令他心情大好。


  今日外頭又是一片細白薄雪,他在屋內享受了半個上午的暖炕,就起身到院子裡掃雪去,最初下的雪都是雨雪,放久就會結出一層薄冰滑腳,為了不讓任何人有四仰八叉的可能性,只好他多勞一些,都掃除了。


  他清理好了馬廄與鷹架那半邊的院子,忽聽門外傳來拍門聲,從來沒有人會來這個院子尋來西,沈碧虛很自動的判別為是來找他的,說了句等一下,兩帚把雪堆堆得整齊,才提著掃把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如一座小山一樣的高大男人,他的虎牙缺了一個小角,正低頭對沈碧虛露出八顆牙地笑,他扶住門框,就要打開門走進來:「哎!大侄兒!」


  「我、我我……你別妄動啊。」沈碧虛往後退了一步,踩到自己尚未除去的冰面,腳下一滑差點摔了,嘴上腳下一起打了個顫:「我好好一個人你別撕摞我。」

  「有什麼話你站著就說。」同時用笤帚止住了來客的行動。


  這個人姓吳,聽說是從東南方來的,也不住在槐根,他是個貨郎,會帶著土特產品在多處停滯,槐根是其中之一,來的次數多了在這裡也有幾分名聲,因為在家裡行九的緣故,人人都叫他吳老九,他有時會越過冕山,曾落腳在鐵珠嶺那附近過,沈晏臨也與他買東西,是極少部份沈碧虛還未下山前就認識的人。


  沈碧虛卻不是很愛見到他,因為吳老九自從喊了沈晏臨一句「大妹子」後,就一直叫沈碧虛做侄兒。


  「無事不登三寶殿嘛。」沈碧虛不讓他進去,老九也不惱,乖乖地停在了門口:「我確實有話跟你說,是關於我想討個媳婦——」


  「我說不給你追小娘子。」沈碧虛皺眉截斷他的話,舉起手中掃帚就要把老九給掃出去,他不愛管人家那些情呀愛呀⋯⋯好吧,真誠些他還是肯賞賞臉的,可是這老九,每次見了他都要喊大侄子,過度親熱令他不喜,有他這麼粗暴地攀親戚的嗎!不得培養培養?!


  「侄兒莫怪、莫怪。」老九嬉皮笑臉地賠不是,只這句侄兒不肯鬆口,不論是不是本家,他是慣會跟人攀親的,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但當初看見這少年郎一聽他攀親臉色就黑得像鍋底炭一樣,屬實叫他不得不⋯⋯再喊個十來句:

  「這是真的要事求你,你行行好,聽聽我央告來。」


  見沈碧虛握著笤帚的手猶疑了一下,老九似泥鰍般從沈碧虛身邊溜過,徑直走到院中簡陋的桌椅前,放下他手中的食盒:「你先來坐、來坐,今日我見有家腳店在賣牛肉的小菜碟,做得精巧,特地買來與你嚐新鮮,墊了肚子我們再談。」


  沈碧虛皺眉,咕噥著這好歹也是我家,沒得讓你做得似你家一樣,磨磨蹭蹭地過去坐了,他往日在山裡只吃些雞鴨,四腳著地的就是羊,或者酬謝沈晏臨狀紙寫得好的豬肉,未曾吃過牛肉,而且還聽好些耕田的說擅殺耕牛是犯法的哩,就說:「我沒吃過也沒見過牛肉,你這樣說我也分不出來,殺牛不是犯法嗎,腳店怎會販賣。」


  說完自己便想起來,這鎮上連個官府都沒有,還講什麼法啊。


  「你不知道,裡頭不興吃牛肉,有的地方罰,有的地方不罰,只是課稅,因此他們還是吃,卻也是不敢明目張膽吃的。」老九找到談話的破口,很是高興,細細地給沈碧虛說來:「不能明著吃就難賣,那你看這裡不是沒人管嗎?」


  沒人管,來去的外族人又多,少不了那些不禁忌的,牛肉相較得好賣很多,可是有很大一部分是做成了肉乾,行商是很需要可以長久保存又富含營養的食物,供一整隻商隊需求量又夠大,就是吃掉整頭牛,也是有的,反之多數腳店還是朝人開設的,即使不是耕田的莊稼人,多數朝族人對於耕作、土地還是有一份深厚的崇敬,要不然也不說士農工商了,便成了多賣予外族人的情況,像這樣可以自腳店買來吃,還是很少見的。


  「這牛肉都是從操勞的地方來,鹽井、礦場那些地方須得牛幹活,可是那般磋磨畜生能有幾年好活?死了又是一筆損失,既在境內不好賣,不如賣到外邊來,買一頭牛要七八貫錢,賣牛肉可得二十五貫呢!就是累死了的、也不是什麼病體,大不了就是肉糙了點,好說歹說也能賣個十貫吧,怎麼都比死就死了強。」


  事實上,驢、馬也可以比照辦理的,只是驢肉輕賤、馬成本高又大材小用,管著鹽井的哪個不是商業頭腦了得的人,一點油水都不會放過,就是他們放過,下一層的人也不會放過,這雞骨頭,是要啃到發白才肯扔掉的。


  「那為何不買豬肉就好。」沈碧虛聽完,搖了搖頭,覺得多此一舉,牛肉是有什麼特別之處,明知發柴還要吃,不如去買雞豬:「圖個什麼奇貨可居。」


  老九聽到「奇貨可居」有許子不自在地僵了僵,卻很快地恢復笑容解釋道:「羊肉和豬肉也不是一個味兒的,有些人就愛羊騷味,有些人直喊不行呢,牛肉也是那樣的。」

  他自己是吃過牛肉的,要說有什麼特別好的地方,他自己是不知道,反正有肉吃就可以了,不過他想著沈碧虛愛新奇,買來他說不定會感興趣,這樣求他也好說話些,沈碧虛的喜好向來不難猜——都在臉上寫著呢,哪怕是一點都沒注意到,按著年輕人好奇心重的想法去推測也大概不會錯。


  老九算是賭對了,沈碧虛雖嘴上那樣說,到底是沒有吃過牛肉,也有點好奇,老九見他開始看那個食盒,便一邊說是哪家,一邊把食盒揭開了,一看見盛在碟中的牛肉沈碧虛就理解了為何老九會覺得這新鮮。

  天氣寒冷把牛肉碟的溫度給帶走了,卻沒有削減它的香氣,食盒一打開就傳出了一股又焦又甜的氣味,牛肉片成了薄薄的片狀,看上去只在火上燎過就已熟了,但還十分柔韌,應是過過煙,帶著炭火的香氣,表皮上不知是塗抹了什麼,顯得油光水滑的。


  「這是什麼做法,我怎麼沒見過?」沈碧虛湊近端詳,又不是紅燒又不是糖醋,不像一般做法。


  這本就不是家菜,老九也沒看見腳店的人烤,可是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吃的東西也多,將自己的推測告訴了沈碧虛:「我猜他們是抹了鹽和生酥,下去燎出香氣。」


  酥是自牛乳中提煉出來的加工品,經過「抨酥法」從牛乳提取,製成後還保有水份,保存不易,可以視為粗製奶油的一種,工序比酥油要再簡易一點,若繼續精煉去雜質,等待固化後就會成為熟酥,也就是固態的酥油,再繼續精煉則成為凝固後更加堅硬乾燥、容易保存的「醍醐」。


  熟酥和醍醐保存期限久,用來做這種小賣吃食未免浪費,自然用生酥就可以了,老九是這樣推測的,他也只吃得出奶味,吃不出究竟是哪一種。


  牛肉薄嫩,用舌頭一頂就能夠就在嘴裡攤開來,鹹鹹的肉汁中還帶著一點奶香氣,一碟也不足幾兩,兩個人吃很快就吃完了。


  「唉……我何嘗不知道你的規矩。」吃也吃了,老九放下筷子,把食盒的第二層打開,裏頭放的是配茶水的栗子糕,意思是他準備好要來長篇大論了,見沈碧虛伸筷子,趁縫開始訴苦道:「就當幫我這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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