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岸流
寂靜。
幾乎要讓人遺忘世界。
海流輕輕推搡身軀,疲憊的四肢隨著微涼海水擺動,她任由海流托著她載浮載沉。白金色彩的髮絲完全拉散,總紮在側邊的紅絲帶早已不知去向,髮絲撓過鼻尖,癢搔。
向上的視野可以望見頭上通過的船體和波光粼粼的海面,扭過頭,身下是一望無際的沙地延續到視野盡頭,夏威夷的海底遠比她以為的要更空曠而寂寥。她原本以為會有五彩繽紛的珊瑚礁、移動迅速的海馬或花園鰻、滑行的章魚之類的……就像去年春天左右在水族館看到的一樣。空蕩蕩、缺乏生機,這才是海洋真實的樣貌嗎?
船隻駛離後只留下逸散的波痕,豎直了耳朵似乎隱約可以捕捉到海灘邊上嬉鬧的人聲,但她不知道。那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只是她的幻覺?她離岸邊好遠,她看不見。她忽然有些困惑了,她屬於哪裡?人潮鼎沸的沙灘,抑或是空無一物的海底?
吐出胸腔中的氧氣,下沉,七米。
海洋超乎她想像的安靜。
聽說在海中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但她不能確定,她對於心跳聲的了解微乎其微。
海潮牽引,下沉,十米。
下沉,十二米。
這個地方連隻魚都沒有。
離岸流勾著她,她正在離開現實世界,斷斷續續吐出的氣泡撞到她的臉頰,破散成一股難以名狀。她張口,想說點什麼,但卻連半個音節都吐不出來,只有鹹澀的海水爭先恐後地竄入口腔,反胃。她感覺她似乎應該呼喚一起來的胡桃、瑞希、米卡……或是瀧奈?
但他們在哪裡?或許因為她的觸碰揚起了沙,她看不清,就連幾公尺外有什麼也不清楚。
她有點累了,疲憊。
閉上眼,她並不討厭這樣子無聲的環境,就像此刻貼在皮膚上的潛水衣,替她營造了一個完美的庇護所,把她跟其他東西隔離開來,乾乾淨淨。
她清楚知道身體裡的氧氣所剩無幾,但她向來擅於逆來順受。
就這樣吧,她想,至少海裡沒有想像中的冷,這般沉靜也不壞……但海洋向來不樂於讓人順心如意。
忽然,一陣強烈的水流拍打在身上,她睜開眼,巨大的鬼蝠魟掠過她的眼前。比她雙臂張開都要大的鬼蝠魟以極近的距離滑過,米白的腹部幾乎要擦到她的鼻尖,她目不轉睛--然後有人伸手拽了她的臂膀。
她愣神。
緊接著拽住她的人以不由分說的力道扯著她往海面前進,十米、八米、五米、三米--海面,突破水面,頭頂是無比燦爛的藍天跟灼人豔陽,她一下被閃晃了眼。稍稍瞇起紅眼睛,她注視著眼前人。那人有一頭柔順且漂亮的烏黑長髮,而這個瞬間這些髮絲正難堪地黏在女孩的頰側。
她眨了眨眼。
「……關於離岸流的危險性剛剛潛水教練在講你是不是都沒在聽?」搭檔的臉色並不好看,甚至可以稱得上鐵青。她垂眸,注視著搭檔緊抓自己的手,隔著潛水服還能隱約感覺到搭檔的顫抖。
她忽然找到了自己跟這個世界的連結,她想起了她那被續了約的心臟……她想起了她的名字。
「瀧奈--找到千束了嗎--?」遠處傳來瑞希的呼喊,瀧奈朝著聲音來處揮了揮手,高喊著找到了不用擔心。
千束替瀧奈撥開鬢髮,瀧奈的雙眼泛紅,不知道是不是被海給鹹到了眼睛。指頭蹭著瀧奈的肩膀,一點一點地攀上她那纖細的背部,千束謹慎而用力地摟住了那總比自己稍高一點的體溫。
「謝謝妳找到我。」
而瀧奈皺了皺眉,有些困惑又有些害臊,她總感覺千束話中有話,但她本來就並不擅長解讀千束的話外之音。從浮力背心上抽出海上信號標,充氣,塞進千束的懷裡。抱著,她說。於是千束抱緊那可以帶來浮力的海上信號標,似乎終於輕鬆了點。
瀧奈拽著信號標一角,連標帶人往海岸邊拉扯,千束能看見瑞希跟胡桃正推著小救生艇往這邊過來。
她的視野突然好清晰。
放鬆了身子任由瀧奈帶著她前進,太陽火辣辣地刺痛她的背脊,應該會曬傷吧,她想,卻是無與倫比的活著的實感。這時,瀧奈那清澈的嗓音悠悠地響起。
「不管妳在哪裡……我都會找到妳。」淡然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