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

集市


  補償是基於損失、基於義務而採取的行動。提出補償的那個人必然是做了錯事或是擔負責任的,於情於理都十分恰當。

 

  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損失了什麼需要被補償。

 

  「安甯,我不認為血族會有族譜……我是說,或許我們能查證一下再買?」幽暗小巷裡,攤商與看客雜沓紛亂,踏前一步便會撞上陌生人的肩膀,回過頭時又可能會有什麼人的手探入自己口袋。奧勒沙拉低兜帽,第三次制止了安甯拿著攤位上的東西向自己獻寶的行為。

 

  從血族的牙齒、組織切片到族譜,沿路他已經看得有點太多。

 

  這裡是安甯經常來採購的偏僻集市,據他所言,所有合法或是不合法的東西都可能出現在這裡,並且按安甯的經驗──原話是他朋友的經驗──這裡很可能有與血族相關的物品出售,所以他帶著奧勒沙來,希望能補償奧勒沙的失望。

 

  儘管奧勒沙已經再三強調自己並不介意那本樹皮筆記本也一樣。

 

  追求的路是漫長無盡的,奧勒沙早在離開孤兒院那一天就清楚這件事,無論追求的是什麼。因此他抱有期望,鮮少失望,失望是不必要且過度怨懟他人的情緒,沒有人應該被承受他的埋怨。拿到筆記本時的喜悅的確無可掩藏,作夢時的恐懼也是真的。但,也就只有那些了,他沒有更多的想法,也不覺得自己應該有更多,只不過是回到他剛踏上碧國土地的開端罷了。

  安甯是一片好意,而他不會為難任何人的好意。

 

  但可能會被過度的好意為難。

 

  「奧勒沙,你看這個。」安甯聽話的將那本泛黃的書放回攤位上,往前又逛了起來。攤位老闆因錯失肥羊而不悅的神情被向前一步的奧勒沙擋在背後,他總覺得那感覺有點像東方人說的,芒刺在背。

  安甯高舉著一個鮮紅的小小玻璃瓶,裡頭的液體濃稠而難以隨著瓶身傾倒,只能沿著玻璃內壁緩慢流淌,乍看像血液,但澄澈透明得更像染了色的油。

  攤販朝他們招手,刻意壓低的嗓音像荒原裡蠱惑人心的妖精,年紀七八十歲的那種。他故作神秘,說著那是從血族身上採出來的血,不保證和唾液有相同的致幻功效,但有絕對的收藏價值。

  黝黑粗糙的手指比了個數,攤販沾沾自喜的笑毫無疑問地訴說著這是給觀光客的「折扣價」。


  「啊──」

  「謝謝您,但我想再看看,畢竟這地方不太好拿東西。我肯定帶夠了錢,或許晚些我能回來找您?」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奧勒沙神色溫和的朝攤販眨眼,心裡倒是有點複雜。他在安甯開口回應攤販前率先打斷對方,又一次將安甯的手壓下,在對方耳邊說道:「我們晚點再回來看看?你可以繼續導覽這裡。」

 

  市集也是觀光的一部分,奧勒沙義正嚴詞。

 

  幸好安甯採納了他的意見,巷弄閒逛的路途得以推進不少。或許是安甯看起來就是個本地人的緣故,少有攤商主動湊上前推銷,只有安甯仍然不放棄的想找些什麼冠有血族名號的物品給奧勒沙。奧勒沙看著房東先生有些努力又有些尚未褪盡的抱歉的表情,終於嘆出今天的第一口氣。

 

  「安甯,我確實有個想找的東西。」

  「什麼?我幫你找!」

 

  來集市當然是有想法的,奧勒沙從鎮民口中聽說了一些消息,有類似毒品的東西在黑市間流傳,黏稠的、透明的、會致幻的液體,怎麼聽都像是某些種族的唾液。曾經迷離破碎的感受還印在腦海深處,早已無法靠記憶重新體驗,只剩感覺仍然清晰。

  在聽見謠傳時他便起了心思,不可能重新感受那樣的苦痛,他只是想找找擁有藥膏的人,想著或許能找到源頭。他當然清楚這和警察想掃蕩毒窟一樣難以實現,但或許呢?或許背後不是毒梟,而是真的活在人類世界的血族。

 

  總要給自己一個努力的方向。他想。

 

  他本是不想將這件事告訴安甯的,他擔憂這會使得自己看起來像心懷不軌的毒癮者,誰知安甯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告訴他真的有這個東西。為了工作東奔西跑的人似乎真的能得到很多消息,安甯粗略的向奧勒沙描述了那毒品般的東西可能的模樣,接著扭頭便重新鑽入那些沾灰的攤販前。

  有了具體目標的一切都很清晰,找東西是這樣,連安甯的幹勁也是。奧勒沙不遠不近地跟著,確定了安甯不再拿起任何看起來像回收物的商品後忍不住鬆了口氣。

  至於能不能找到那藥膏,他期待,但也不強求什麼。找不到就找不到,頂多去下一個黑市找找,總有機會的。

 

  當然,下一趟或許該自己出門,而不是帶著始終想拿點什麼彌補自己的年輕人一起。

 

  他不需要任何補償,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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