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跡者|02 ▋
賽倫、赫爾曼、斐莉西亞蘭斯.豪森的忌日與生日同天,並且永遠定格於23歲。
賽倫第一次遭逢巨變是母親陪同身為驅魔師的父親出任務時,遭到被附身之人偷襲刺傷。
本來不是致命傷,但因先天部分凝血因子異常,母親在人滿為患的急診室外於父親懷中安息,遺體也因為父親長期隱瞞母親戴環者的身份,而得以完整。
再然後,從摯友上升至未公開戀人身份的蘭斯.豪森,儘管在舊日月宗嚴密的監視保護下,仍死於一場離奇的車禍。
肇事者以機車撞傷蘭斯後,他渾身是血的傻在現場,不斷宣稱自己剛才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蘭斯送醫路上被宣告死亡,甚至因為簽下連雙親、監視者與賽倫都不知道的遺體捐贈,雙親被通知去醫院只看到死亡證明書,並未看見蘭斯的遺體。
由於監視蘭斯的驅魔師在追查此事的過程也遭殺害,經通訊記錄回收發現此事恐怕與荷根一族有關,雙親因而確定這是一場人為的蓄意災難,而非所謂附身者攻擊行為。
弔詭的是,賽倫的母親安娜.海森諾的遺體同時不翼而飛。
父親本想親自同豪森夫婦追查,但礙於自身脊椎損傷無法使用體術,賽倫替他——也為了自己——追查此事。
而這一切始作俑者,即是聖骸倡議的荷根家族。
當斐莉西亞.荷根再度出現在他面前時,賽倫必須緊握拳頭並默念禱文後,才能在短暫的斟酌之後,向赫爾曼比出請的姿勢。
與不遠處的同事們短暫交換了眼神,赫爾曼才入座。他們都留意到賽倫的異狀了,再加上『人體模型』就是聖骸倡議暗指戴環者的術語。
張亞辛與巴特不動聲色地朝門外走,卻被兩名陌生男人狀似熱情地搭住肩膀,被迫入座另外一桌。
周遭到底有多少他們的人?赫爾曼謹慎地觀察四周,但人聲鼎沸,一時間也看不出異狀。
「還沒吃早餐就工作不好呢。」斐莉西亞瞥了一眼門口的互動,才收回目光望向賽倫與赫爾曼。
「妳想說什麼?」赫爾曼問。
「先點餐如何?」
斐莉西亞遞出菜單,但赫爾曼與賽倫都無意伸手接下,她逕自收回菜單,朝服務生點了幾道菜。
「您好,初次見面,我是斐莉西亞。該怎麼稱呼先生?」斐莉西亞朝赫爾曼微笑,她看向賽倫,「至於諾基亞先生,也許我該說聲好久不見?」
「赫爾曼。」赫爾曼簡短地回應,「客套話就免了。」
「嗯,好久不見。但請直接切入正題。」賽倫說。
「那我就直說了。」斐莉西亞將剛倒好的茶推向他們,氤氳熱氣模糊了她笑容,「我可以告訴您們想找的東西在哪。」
「妳要什麼?」赫爾曼問,並未接過茶。
「我希望您們今晚六點再去『取貨』。」斐莉西亞笑了,「也就是拍賣會開始前兩個小時。不過那時剛好人員交接,可能接待不周,還請您們多包涵。」
「這比魯莽地闖入未受邀請的宴會中來得好,不是嗎?」
「我們無從證實妳說的話。」赫爾曼淡淡地說,但如果屬實,確實遠比闖入拍賣會場好,人員交接也是最好潛入的時刻。
「也對,不要輕易放下警戒很明智。不過交易最基本的是信用,而您們早上有的是時間驗證我說的話——也會發現提早行動對您們沒好處。」斐莉西亞以指尖輕敲茶杯托盤,他們這才留意到其中一個茶杯下夾的是紙條而非紙巾。
「這茶,您們不喝嗎?」斐莉西亞微笑問。
赫爾曼想了片刻,他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安靜地收下紙條。
「我不信任妳,但還是謝謝妳的茶。」
「赫爾曼先生,交易的信用,和道德的信用,並不是同樣事物。」斐莉西亞輕笑,她看向賽倫,彷彿在閒話家常,「對了,諾基亞先生,柺棍好用嗎?畢竟是用您母親做的呢,應該特別順手?」
賽倫原本還按著斐莉西亞的話語與他對拍賣會的認識進行想像推演,忽然間將話題導到他身上,他抿了一口茶,單方認為對方或許是想看自己動怒的樣子,但憤怒並不會使事情有所發展。
「感謝您使我在驅逐魔鬼的道路上有了更好的選擇,我會以罪人之姿妥善使用。」
「看來您的情緒控管比先前好,但願今晚也是如此。」斐莉西亞微笑起身,帶著淡雅的幽香,「祝您們順利,這頓飯我先結帳了,請您們好好享用。」
另一桌的兩名男人也起身,隨著斐莉西亞一起走出餐廳。
張亞辛和巴特一臉歉意地走來,張亞辛用帶著新加坡口音的英文說,「抱歉,剛剛沒能避開,又不好直接動手……」
「沒事就好。」赫爾曼搖頭,他望向賽倫,「倒是你還好嗎?」
「上個任務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但應該快了。」
賽倫頓了頓,垂眸,「至於剛才,因為母親與朋友的緣故,我跟荷根家曾有過節——沒事的,這不影響我救出他們的理智與意念。」隨後指了指紙條,「你先打開?」
「好。」赫爾曼仍有些在意賽倫的事,包括斐莉西亞那番連他都聽得出的諷刺,但現下戴環者的事更為重要。
赫爾曼打開還留有香水味的紙條,上面優美流暢的字跡寫著一串地址,但在下方備註了『(地下)』。
「難道是地下室……?」張亞辛遲疑地說,「可是那邊明明是HDB,怎麼可能不引起騷動?」
「HDB?」
「新加坡的『組屋』,嗯,說是公共住宅比較好理解?簡單來說就是公寓,很多人住在那。」
「看來我們得去現場看。」赫爾曼剛說完,服務生正好為他們送上四碗熱騰騰的肉骨茶,赫爾曼將湯匙遞給其他人。
「先吃早餐?」
「謝謝。」
賽倫將藥包放到一旁,旋即想起,「我以前遇過類似案件,可能是最危險的地方反而安全。這一類住宅區因為出入相對複雜,有些騷動或許會怕惹禍上身而忽視。
「當然,也不排除這裡政府高層或許有些什麼……癖好,而『他們』總能在一來一往中滿足需求。」
「越想越覺得解決不可名狀簡單多了。」張亞辛喃喃說。
「說起來這頓早餐還是『他們』請我們吃的……不過不吃白不吃!總之先吃飽再去看吧!」巴特捧起碗說。
「嗯。」赫爾曼也拿起湯匙,舀了一口湯,排骨與藥材的濃郁香氣四溢,他卻毫無食慾。
太多巧合了,赫爾曼心想。無論是最初剛到新加坡就水土不服住院的同事、前天收到假消息而被拐到人口販子的漁船上、剛游上岸就有車追逐他們……現在又找來他們住的商旅?
赫爾曼看了一眼正在用餐的同事們,他淡淡地說。
「我先去聯絡其他人。」
「啊,約書亞你沒有手機吧?我來聯絡。」張亞辛匆匆放下吃到一半的排骨,拿出手機。
「那就麻煩你了。」
✟
「雖說有保全,但也沒多嚴密?」
斜倚著牆,巴特喝著飲料說。此刻他們四人就位在那地址的裕苑公寓裡。
就如張亞辛所說,這裡是一處公共住宅。雖然有監視器,但看起來就是普通公寓的標準配置,而且剛剛他們各自隨著其他居民混入,保全也沒抬頭看他們一眼。
最主要關注的地下停車場,他們繞了幾圈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地下?不是地下室的話……赫爾曼思索,他猛然想到。
「防空洞。」赫爾曼看向張亞辛詢問,「我記得我們住的商旅也有,好像新加坡法律規定每個建物都要有防空洞?」
「對,但那是防空室,位在每個人的住家裡,大概容納兩三人是極限了,容納不下『他們』。」
「如果一口氣買很多間?」巴特說。
「……這樣太大張旗鼓,我不認為『他們』會這麼張揚,但我還是查一下這邊的屋主資訊吧。」張亞辛嘆了口氣,拿起手機。
他們走出公寓,賽倫稍微環顧周遭街區。
這裡出入頻繁,便利商店、超市,公車與地鐵站基本上都在附近。
賽倫打開Google地圖,住宅區離會場有不小的距離,如若建物本身都需要有防空設施,又不可能大張旗鼓收購……
忽然間,賽倫看見公車站牌的名字——『裕苑』,又不確定的仰首,那是這棟公寓的名稱。賽倫再次拿起手機確認,心中有著大膽的想法。
「在每個建物都需要防空設施為前提,如果要容納較多的人避難,一般來說會選擇學校或地鐵。前者離會場太遠,後者我覺得不失為一個可能。
「況且,這裡與這間公寓同名,確實容易混淆。」
「這樣說來,她會給這裡的地址,可能是因為地鐵站出入口就在這?」赫爾曼看向公寓門口附近向下的混泥土階梯,許多行人進出,來往的人聲嘈雜,他們剛到這裡時就看到了。
「如果『他們』在地鐵站內,我們確實不好避開人群行動。」赫爾曼抿唇,「但我想不透她說的『六點』。」
鄰近下班下課的高峰,乾淨明亮的地鐵站裡來去匆匆。
但或許是因為活動而增加警備與人力指揮,興奮的旅客們穿梭其中。當然,也有些喬裝成旅客的人——大概只有裝備滿分,態度上更像來工作的。
賽倫朝赫爾曼比了手勢,想了想又輕聲以西班牙文說。
「這裡有幾個人有些不對勁,我跟過去,但別讓另外兩位發現我消失了。
「希望是我對我們的巧合多慮,但聖骸倡議的滲透也並非新聞。」
賽倫說完,也沒等到赫爾曼回覆,徑直的鎖定穿著花襯衫與草帽的遊客,混入人群裡,保持距離跟蹤。
「等……」赫爾曼的話語未說出口,賽倫的身影就被人群掩蓋了。
赫爾曼聽不懂剛剛賽倫飛快說了些什麼,他只能依照自己對賽倫的了解,猜測對方想秘密單獨行動,不過……
「人好多……啊啊!諾基亞這麼快就走散了嗎!」巴特擠過人群,立刻發現少一人。
「啊?真的不見了。」張亞辛四處張望,試圖尋找賽倫的身影。
團體行動中直接離隊怎麼可能不被發現,赫爾曼有點無奈,情急間只能擠出這種理由。
「……他去上廁所了,我們先逛周遭,等他回來。」
巴特看了一眼赫爾曼萬年不變的淡漠臉龐,他大力點頭,「好,我們先逛一下。」
「這時候廁所應該很多人吧,我先跟他說一聲,免得他回來這找人。」張亞辛拿出手機,快速地單手打字。
「走吧。」
賽倫隨著那名遊客走過走道、通過驗票閘門,來到月台,卻因為附近旅行團的人們經過,他不得已退後讓道給他們,而跟丟了對方的身影。
唯一慶幸的是一身修士服不至於讓蚊蟲叮咬皮膚。賽倫以餘光打量月台,整體上沒有特別異常之處,逃生標示指向一般樓梯,防空設施的標示並未出現在周遭。但要一瞬消失不見,周遭也沒有其他通道或空間,看來只可能是跳下月台。
難不成是月台下有些什麼?
賽倫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原打算聯繫芙蕾幫忙駭入政府系統找出入口,但距離晚間六點太近,若要請她也必須是拿到紙條即連繫──而她還未必答應。
不清楚赫爾曼是否留意到有人有鬼,雖說聖骸倡議眼線遍布,但從赫爾曼誤追人口販運的船隻、窮追不捨的車子,商旅也只是普通的旅館(他昨晚睡覺還聽見情侶的春宵),卻在一早受到盛大歡迎,加上有些誘導的話語,顯然他們是內部被滲透。
過去與赫爾曼共事經驗讓賽倫在三人中僅信任赫爾曼,張亞辛極有可能有問題,但巴特.埃文斯是否是共犯他還不能斷定。
眼下需要一點人手,賽倫沒有任何聯繫赫爾曼的方式。他看著手機發愣,心裡嘀咕著早知就將自己的公務手機借他,而今除了靠自己的運氣與猜測探路,也沒別的辦法。
賽倫收起手機走到月台邊,看了頭上的時刻表還有十分鐘,才要往軌道旁探,冷不防的被推了一把。
他在完全失去重心之前反手拽住那人的手,但人潮過多空間壅擠,賽倫無法借力使力將人甩下月台,甚至被他的同夥們借用旅客沖散。
「這是警告。」
賽倫清楚的聽見對方同夥這麼說。
遠方地鐵鳴笛聲響起,車燈自左方靠近,在月台的尖叫聲響起,還來不及驚訝所謂十分鐘只是參考,他看見他累積28年的人生跑馬燈,最後一瞬定格在已故戀人的笑顏。
「蘭斯……」
忽然,他的手被人猛力拉向月台,地鐵經過的風擦面而過。在引發混亂之時,他被赫爾曼帶離現場。
但在賽倫開口道謝之前,卻先看見赫爾曼手上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