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
夜晚街道的灰暗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被黎明的曙光侵吞,當天光徹底大亮,燦爛晨光下連塵埃都無所遁形。昨夜惡戰留下的一切像被陽光蒸發似的,柏油路面看不見半點血跡或肉塊,只留一場平凡的日出。
電線上的雀鳥隨著日出而起,吱喳鳥鳴有點吵,但當作清晨的雜音又有些恰到好處。古良寺就這麼叼著菸斗,斜倚在古玩店的玻璃門上邊聽邊發呆。一直到路過的鄰居向他問好才回過神,他伸出袖子裡的左手,扶著菸斗隨意地點頭回應。鄰居是個愛聊天的老人家,見古良寺總一個人看著店,不時就想找這年輕人聊上兩句。
「這幾天天氣真好,是吧?」
「是啊,晚上溫度正合適,睡得很好。」
昨夜的記憶還新鮮,擺在最外側隨時可供回憶,不需要睡眠的妖化者隨口胡謅,腦子裡想的倒是自己昨夜給僧侶念誦的經文。想起自己翅膀被洞穿、僧侶被撕成碎片的瞬間,那雙暗紅的眼便彎成月牙,笑得愉悅至極。古良寺的右手依然沒在寬大的左邊袖子裡看不見半分,左手已經摘下菸斗,細細白煙伴著他口中友善的提醒四處飄散。
「但最近挺危險的,妖怪很猖狂呢。爺爺天黑了可就不要出門呀。」
白髮蒼蒼的老鄰居大笑著,擺擺手讓古良寺這年輕人別擔心老人家,又聊了些家常話後才拄著拐杖離去。古良寺送走老人家,繼續杵在原地扮演著早起發呆的古玩店老闆,直到鳥鳴止息,街道再無聲響才轉身進店。
菸草還在燃燒,淺淡的菸味蓋去隱約飄來的燒焦氣味。
始終隱在袖子裡的右手在他轉身時自然垂下,只見所有指節都扭曲拉長成鳥爪的模樣,尖銳的指甲掉了一片,掌心焦黑皮肉翻捲,手部肌肉不時抽動著,昨晚的變化到現在都沒復原。其實也不是不能將爪子收起,只是化作人手也不會更好,他索性不管不顧。
店內的長桌空著,古良寺懶得多走幾步,轉身就坐上桌沿,透過外頭日光打量起自己燒得像焦炭的右手。高舉的右手對著光,隱約能看見焦黑的爪、突起的青筋和不知哪是哪的皮膚。大神留下的餘孽早隨著日出一併消失,可他一夜沒管自己的傷口,或許是懶,或許是打算過陣子再說。
古良寺又抽了一口菸,略顯冰涼的煙霧吸入體內時很好地平復了因傷而不斷抽搐的肌肉。看著逐漸恢復平和的掌心,他偏過腦袋思考半晌,摘下嘴邊的菸斗對著傷處比劃了幾下。
他手腕一轉,菸斗朝下敲了兩下,將裡頭盛裝的灰燼抖落些許,覆在了翻捲的皮肉之上。灰白煙霧由掌心緩緩爬升,不怎麼疼,但傷口似乎也沒有癒合的趨勢。
「好像不是這樣?太久沒用,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喃喃,又用菸斗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像在敲門,「嘿,你記得怎麼做嗎?」
無人應答。古良寺也不以為意,轉著菸斗繼續自言自語著些什麼。可能是他太過煩人,也可能是他提問的對象終於受不了他反覆的聲音,古良寺的聲音在某一瞬間忽然消失,像有誰掐住了他的咽喉。
沉默之中,菸斗被猛地扔向玻璃門。砰的一聲巨響,玻璃沒破,店裡倒是傳出古良寺猖狂而快樂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