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鬱雨霧與黃金之秋
兼職結束才注意到外頭下著大雨,奧克茲愣愣看著路燈底下被大雨沖刷至僅剩模糊色塊的道路,一個人站在不會被雨淋到的建築物角落,看著不斷流入排水溝裡的雨水發呆。
這麼晚了,他實在不敢打擾正忙於研究的巴德尼先生,也不知道在這種時間用快沒電的手機可以打給誰求救。九月初的前幾天都還留有一點夏季尾韻,讓他遺忘入秋之後的天氣時常變幻莫測,明明早上出門前還是大晴天,沒多久那讓人感到陰鬱的大片灰色烏雲又會驅趕陽光佔據這整座城市,伴隨飽含水氣的薄霧與濛濛細雨。
惱人的潮濕環境還有蓋過一切的雨聲讓他想起很多詩人總喜歡描述秋天——那畢竟是人們最易多愁善感的時節,被薄霧遮掩而變得狹窄的視野尤其讓人感到不安,奧克茲想他或許能明白那些激發靈感的源頭從何而來。
出門時除了手機錢包鑰匙外什麼都沒記得帶,奧克茲只好待在原地等雨勢變小之後再慢慢離開,身上那件沒有帽子的舊夾克不如想像中防水,至少拿來遮雨能讓他回到家時不會太過狼狽。他後悔夾克裡頭只穿著一件略薄的短袖,入夜之後氣溫驟降,光想像自己必須忍耐潮濕帶來的不適感與寒冷穿過下雨的街道就足以讓他感到沮喪,更何況從中午之後就沒怎麼進食的胃也在同一時間激烈向他表達抗議,工作中沒時間感受到的飢餓在靜下來之後突然潮水般向他襲來。
他想念打開冰箱就能用微波爐翻熱的那些巴德尼先生特地留給他的飯菜,雖然他更希望自己能偶爾跟對方同桌好好吃頓飯。
有這種想法是不是太過頭了?他實在不該在對方做了這麼多(不論這是不是特地為了自己,他認為巴德尼先生只是順便與效率考量才這麼做的可能性大於一切)之後還想要求更多。
那天之後他時常會想,也許巴德尼先生當時並沒有把他越線的奇怪要求放在心上,也許那一天對他來說就跟平時一樣——是個既普通又無趣,甚至悶熱到讓人想遺忘的難熬初夏小插曲,並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情,他認為的微妙距離感只是因為自己懷抱其他情緒產生的錯覺。他應當把這一切掃進任何人都看不見的角落,還想要繼續待在這個人身邊就該把這些會讓人困擾的想法丟掉才是。
他就是做不到。
當對方在自己面前轉身逃走的時候奧克茲確信巴德尼先生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雖然拿十五世紀、六百年前發生在彼此之間的舊事絆住這個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人真的只能說很卑鄙,但他還是在發現不想錯過再次產生交集的機會時追上去了。
在那一晚焚燒大量資料的火堆前,奧克茲看著那被火光包圍像是隨時要消失不見的背影,沒來由的感覺到不安,忍不住在臨行前開口問他「有什麼打算?」,如果當時沒堅持留下與他對話,奧克茲或許就再也沒機會在生命的最後得到那片美麗星光與對方深藏於冷漠底下幾乎難以察覺,如鵝絨般柔軟的另一面。
即使這種心情難以輕易向對方傾訴,這次他也不想失去這樣的機緣。
路燈底下的街道比二十分鐘前清晰許多,嘈雜雨聲漸漸變得不這麼刺耳煩悶,他正想脫下夾克準備回家,卻看見微弱燈光下有個撐著傘的人影緩步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人影穿過薄霧與細雨靠近他所站的位置,奧克茲遠遠就能從逐漸清晰的輪廓看見熟悉的身形以及那件跟他的髮色同樣明亮的長版大衣。
就像是秋天的顏色。
「您怎麼會來?」
「你沒帶傘。」金色瀏海底下沒什麼情緒的灰色眼睛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巴德尼將手裡拿的另一把傘遞到奧克茲面前。
「咦?您怎麼會知道?」他幾乎藏不住驚喜的情緒,一邊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那把傘。
「你出門時什麼都沒帶,我這次沒瞎,用兩隻眼睛看見的。」巴德尼收起傘站在奧克茲身旁,一邊用手拍去大衣上的水霧。
還真會開玩笑。奧克茲不合時宜的想在這時候笑出來,但還是為了別惹怒對方緊緊抿起嘴唇藏住笑。
巴德尼沒察覺自己的英傑式幽默居然成功逗笑一個俗人,在說完話之後從大衣口袋拿出被油紙包得非常徹底的東西湊到他面前。
「拿去。」
「欸?好的。」
他疑惑的打開那些包裝,發現裡面是他常光顧的快餐店裡賣的餡餅。
「吃吧,我路過的時候順便買的,但突然沒胃口了。」
手裡的餡餅還帶點餘溫,他知道這個人或許沒說實話,畢竟裡面的餡幾乎都是他喜歡的東西,誰會特地買一個餡餅塞下一些自己平時不感興趣的餡料?奧克茲沒有戳破蹩腳的謊言,道謝完就安靜把這除了填滿飢餓以外還讓他有些飄飄然的餡餅吃下肚。
巴德尼看著他滿足的側臉,突然開口朝他說:「奧克茲。」
「是,怎麼了?」
「上大學的感覺如何?」
他不太理解的眨了眨眼睛,但還是好好回答對方這個問題。
「欸……我覺得很開心。」
那太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回答這句話的巴德尼先生似乎鬆了一口氣。
「回去吧。」
沒等奧克茲回應,巴德尼打開傘率先離開那棟建築物的庇護。
他帶著疑惑撐傘跟著走在前頭的人影進入使人感到憂鬱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