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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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辰

theme:久謊成習


  儀式感。尋常人家可能隨手扔進街邊垃圾桶的東西,被他們拾起,彼此循著這般氣味凝聚,夏末月圓夜,在廢廈樓底生起一圈白煙。


  桌子鋪了開來,一盤盤一杯杯,寥寥幾個坐在有靠背的塑料椅,從盤裡叉起熟香的烤料,其他多圍在燒烤爐旁,舉著雙叉鐵偎近。香腸和雞翼的油滴下去,滋,火又跳起來。


  男人倚著頹牆,咬著菸,藉著月色把玩手裡的牌,像在檢查適不適合拿來做老千。塑料椅裡的中年男子見他如此,起了身走過去。「不去和大家吃?」


  「多謝,暫時飽了。」他微笑,收起牌,指了指嘴裡的菸。


  那人點點頭,覆著油光的嘴唇蠕動:「看你菸癮也不小。」又重重拍他的肩,「不勸你戒,只是我希望你可以待久一點。懂嗎?」


  「懂。」他熟練地應聲,音足氣穩。


  男子果然滿意地走了開,回到吵吵嚷嚷的爐邊,和一幫兄弟談話。彌生摸了摸藏在手裡的牌,輪廓有些硬。看來這次仍是用不上它,該拿的資料都已到手,也該撤了。待久一點,怕是恕難從命。他仰頭,對月色敷衍一口菸,側顏望去竟有些朦朧的惆悵。




  他想起白天那通電話。


  「做得很好,白鴿。」

  便宜的手機有種復古雜音,但當那人一開口,他馬上就聽出來了。確認周遭安全,又隱隱開始管不住嘴:「又是你接聽啊,小工作狂。」


  彌生準確料到接下來的發展──沉默的震驚、練馬開罵、再次關切狀況、然後咬牙切齒掛電話,最後一句一如既往是「之後見」。儘管兩人通常見不上面,他心想,這是搭檔間的正常問候。但他依然希望這句話可以成真。這應該也是身為搭檔的正常想法。


  不知道安祖蓮娜過得好嗎?會想他嗎?大概不會吧。練馬君養鳥比照顧自己還用心,就像他對待他的所有線人。所以彌生早就知道,電話會是他接的,因為總是如此。只是,那個遲鈍的人或許從未察覺,侃語之中那點連自己都難察覺的、被和其他人放在平等位置的酸澀。


  搭檔,搭檔,搭檔。他要在心底默念很多次,才不會把他們的關係期許成其他曖昧無形的輪廓。


  說起來這個代號也是練馬君取的。白鴿。為了以防臥底身份外洩,通訊時都要使用代號稱呼,要簡單好記,也隨處可棄,如同他所塑造過的每一枚人物,有的還活著、有的死了,但都跟不存在沒兩樣。真正使用本名的時間少得可憐,也幾乎像是假的。所以彌生對代號沒什麼堅持,一如活著,有就好了。


  「之後見。」

  然而,當練馬念出他的名字,無論是本名或代號,那一刻他會特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活生生地跳著。



  喧嘩聲大了起來。那群人傳著酒瓶,一口接一口的,眼神和爐火一同茫晃。他又吹了一口菸,丟到腳下踩熄,沿著陰影不被發現地移動,離開。這附近工地和廢棄建物居多,使港島變得愈加狹小,天空得藉著玻璃帷幕才能拓寬,能在非空曠區瞧見明月,美得像個謊。


  錯誤的出生、救贖者的背棄、到如今遊走透明地帶的日子,他此生活成了一個個謊,幾乎已經習以為常。但是,彌生隱約察覺了,只有這個名字,只有在那個人口中會真實起來的名字,他希望能夠永遠存在,無法輕易被任何蒼白的虛言所替代。


  ……這也是搭檔,嗎?




  月色吞沒了人影,炭火嗶啵鬆動,火光跳著心口的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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