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未來
Yun世界上有很多種人。
真誠善良的、暴躁易怒的、擅於交際的、擅長說謊的……情感豐富或情感冷漠,所有性格都有正反兩面,有些人站在中間、有些人站在極端,多半人不會知道自己站在哪,人們總下意識地足夠自信或過度自卑,導致沒能看清自己。
他看得挺清楚。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特別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七歲那年的春天,荊景昀見到了他未來的家人之一,一個看著年輕的金髮男人。
院長很喜歡他,每次對方過來都笑得比平常更和藹,院長和他們提過那人姓沃爾森,他記得。
不得不承認,那是個親和力很高的人。
儘管不夠合群也可能會被對方搭話——他猜到了這件事,卻沒猜到對方蹲在他面前的目的是想領養他。
他想過這樣的人會找上的孩子是什麼樣子,也許和他像、也許不像,但一定是個好孩子。
對上對方的深藍色雙瞳,瞧見裡頭小小的倒影,荊景昀沒應聲,退了幾步就在院長的訓斥聲中跑了。
這裡多數人都是好孩子。
他不在這多數裡頭。
沃爾森沒有因此放棄,幾乎天天都來報到,偶爾還會看見他和另一個人一起過來,荊景昀總跑得老遠,只遠遠看過背影,從沒見過正面。
咬著江凡晨拿來的冰棒,聽著對方說和沃爾森一起來的那個男人是他丈夫,性格很好,孤兒院裡好多小女孩喜歡和他們聊天。
不是多讓人意外。
江凡晨說著說著,忽然提起他被幾天前過來的阿姨領養,下禮拜就要走了。
他以為自己會很難過,理論上是要難過沒錯,江凡晨是他在這唯一的朋友,可他怎麼也難過不起來。
荊景昀最後只是應了聲很好。
有個不錯的家庭願意讓他們加入的確很好,他覺得江凡晨的未來肯定也會很好。
江凡晨是三月五號走的。
那天恰巧是荊景昀生日,江凡晨因此磨磨蹭蹭的,最後留下一句生日快樂,便跟著那個阿姨走了。
他不太喜歡過生日,不曉得得重複幾次對方才會記住——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重複的機會。
第二個祝他生日快樂的是沃爾森,還有他丈夫。
抱著兩人給他的糖果禮包,他只能稍微偏頭,才能再一次看清沃爾森身旁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穿西裝的人看著都像成功人士,對方一身墨綠色的西裝就像菁英似的。荊景昀默默收回視線,聽著沃爾森笑嘻嘻的說:「你看,我沒說錯吧?多像你。」
「像我不是好事。」男人說,「先幫他把禮物放到別的地方,這樣怎麼好好說話?」
「噢。」沃爾森應了聲,伸手拿走完美擋住小孩視線的東西,笑說:「我放你的位置上啊,等會記得拿走。」
「……」
他沒有很想要,不過其他人應該挺想分的。
不想說出事實,荊景昀放任對方去尋找他的位置,剛收回視線,就瞧見西裝男人蹲在他眼前,笑著自我介紹:「初次見面,我叫荊少瓊。」
估計是個東方名,他不用念都知道很難念。荊景昀有些為難,不想挑戰難題,又覺得這種情況下不說話只會越來越尷尬。
「我也有英文名字。」荊少瓊說,「但不比我的中文名字好念到哪去。」
荊景昀更為難了。
看見眼前小孩的反應,荊少瓊決定不繼續圍繞在名字這個話題上,避免等等有人回來怪他辦事不利。他說:「我們可以之後再談這個話題,你叫什麼?」
他不信對方不知道,但他還是回答了:「Yun.」
「取得不錯。」荊少瓊挺喜歡這個發音,天啟估計也是喜歡的,不然也不會讓他有時間就過來看看。
這小孩的確是有那麼點像他,雖然說著這不是好事,但他不是不能和天啟一起好好教他,有天啟在,怎麼也不可能讓自己的事重蹈覆轍。
給他一個足夠好的家和未來,這件事在他們這不難。
只要這個小孩願意。
荊少瓊對上眼前天藍色的眼,語氣格外溫和:「我……不太會說話,至少沒比天啟能說,但有一點我能和你保證,跟我們回去以後,我們誰都不會讓你受到任何一點委屈。」
「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討厭什麼就和我們說——如果是必須做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讓你開心一點……要是誰欺負你,我保證他之後連罵你一句都不敢。」
「所以……」荊少瓊朝他伸出手,笑了起來:「你願意回家過生日嗎?」
思緒有點混亂,荊景昀沒能說出話來,也沒能像之前一樣逃跑。下意識拉緊衣服下襬,他盯著眼前的人,想試圖找出一點他不是出自本意的證據,卻沒能找到。
他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感到恐懼,也從來無法理解為什麼旁人會感到難過和感到開心,他清楚知道自己有「病」,卻一直沒能糾正過來。
他甚至想過未來,他會在這待到不能待,邊打工邊學習,一個人住在不知道哪的小房子裡,就這麼一個人過一輩子,死後不知道會埋在哪,或許是他也不認識的地方。
可現在有人和他說會保護他,還問他要不要回家過生日。
他不知道怎麼辦。
說不定他們會後悔、也說不定他們過幾天就帶走其他人,不過是因為沃爾森剛好在他身上找到熟悉感,感覺是很容易消散的——他想說服自己,想讓自己冷靜,可卻止不住發抖。
「你啊。」
荊少瓊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伸手將他拉進懷裡,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柔聲說:「怕什麼呢?我從不說謊,你要是不信,我們不介意等。」
「天啟很喜歡你,只想帶你回家,好好的陪著你長大。」荊少瓊的語氣中帶著笑意,不用看他都能想像出那抹笑意有多溫柔,「他沒說錯,你的確像我——像個刺蝟,把自己包得嚴實,不想讓人發現你和他人有多少不同,將自己和別人隔得遠。」
荊景昀想推開他,可是在碰到對方的時候又不想這麼做了,只能含糊的反駁:「我不像刺蝟……」
「那你覺得自己像什麼?」
「……」
荊景昀不想說,實際上對方沒有說錯,他不相信沃爾森、不相信這個人,但他覺得自己能試試。
他想和這兩個人回家過生日。
他想。
真正處在黑暗裡的人是不會想看見光的。
因為從未見過,不曉得光究竟是什麼樣,更不曉得它能給自己帶來什麼。
他現在見到了,也知道了。
所謂光明即便微小,卻能給足你勇氣,讓你向前邁進,去你的未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