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4
director由於戴環者多為罕病兒童,將他們保護在兒童之家裡是個很好的掩護。伊克拿葛從不吝於為舊日月宗的教會提供服務,不管是幫忙照看孩子,還是雜事處置,只要時間能力允許,他一概不拒。
今日連海涅爾都被舊日月宗軟磨硬泡拖著來幫忙,雖然他對服務民眾沒有任何興趣,但總還是有幾個聽話乖巧的小天使能讓他心情好些。
「這裡的守密人被提前告知了投毒行動,所以沒讓孩子們受到影響。」在一個喑啞女孩將摺好的紙花遞給海涅爾後,伊克拿葛拍拍她的頭,「但我總覺得他們能夠選擇讓誰受害這件事並不公平。」
「就算不討論孤立協議,這世上也沒有什麼事談得上公平。」海涅爾把紙花凹折幾下,將花瓣撥成展開的形狀後夾在女孩的頭髮上,女孩開心地笑了。
即使知道舊日月宗選擇了會造成大範圍傷亡的方式去遏止帷幕發生,伊克拿葛也沒有辦法厭惡策劃這場行動的驅魔人們,但這不代表伊克拿葛支持這種做法。只是因為他無法提供更好的方案,所以沒有反駁的立場而已。
舊日月宗的力量,在不可名狀面前仍然太過渺小。
伊克拿葛說:「用真實的傷害去對抗認知危害,有點不那麼健康……像放血療法。除了極少數情境有用,大部分的結果都很糟糕。」
「大部分的結果都爛透了。」海涅爾同意,接著又問:「但你真的覺得認知危害是一種『危害』嗎?我是指,如果所謂的認知危害才是真實,而我們所見到的一切才是虛假的呢?」
「我們都知道不可名狀會透過理解人數增長而擴大影響力……」伊克拿葛沉思後答道:「但我想過,第一個把認知危害定義成危害的人,是不是正因為定義了這件事是危害,所以後續影響必然成為了危害?」
「你說得真繞口,但我懂你的意思。」海涅爾聳肩,「沒準要是第一個人說這玩意叫『認知祝福』,不可名狀就發展成了一種勸人向善的宗教,戴環者是天生的殺人魔,恐水人吸引哺乳動物,還開始害怕高溫。」
海涅爾的假設讓伊克拿葛笑了出來,是啊,要是多數人的認知才是真理,那同性戀真的該被上帝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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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間玩耍過後,小孩們被大人趕去睡午覺,此時海涅爾用餘光瞥見一個黑衣人打開兒童遊戲室的門準備離開。
不對勁。
這個時段幫忙看孩子的大人只有三個,除了他和伊克拿葛,還有另一位守密人志工,但沒有人穿得一身黑。
「伊格,我出去一下。」
「怎麼了?」
「沒什麼,你在這裡等我就好。」
伊克拿葛不明所以,只好應了聲,將睏得揉眼睛的女孩牽走,去拿小枕頭。
海涅爾輕輕打開大門,穿過連通的小走廊來到禮拜堂,沿路都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但他相信那瞬間絕對不是自己看錯。
室內空間不大,搜索了一圈確認沒有其他人存在後,海涅爾姑且放棄了。如果有不可名狀潛藏的可能,伊克拿葛會比他更敏銳才是。
就在他轉身準備回兒童之家時,一個輕微的物體敲擊聲在背後響起,海涅爾停住腳步,側身望向空曠的禮拜堂。
那個黑衣人就坐在最角落的長凳上,一把束起的黑傘隨意地斜靠在椅背上,剛才的聲音似乎是傘柄敲到木椅所發出來的。
這張臉海涅爾還記得,正是和伊克拿葛傍晚遛狗散步時遇到的黑衣人。
黑衣人輕輕地說:「我還挺喜歡『認知祝福』這個說法的。」
因為現在是未開放時間,禮拜堂並沒有開燈,但在午後的日照下,採光良好的空間足夠讓他清晰打量對方,海涅爾仔細審視這個人的外觀,但完全看不出異樣之處。
海涅爾見過許多被附身或受到認知危害的人,這些受害者或多或少都會展現出不受控制的異常,但眼前的人行舉悠閒,神態平穩,誠如伊格所說,他實在不像是個遭受汙染或陷入瘋狂的人。
但既然對方似有閒聊的興致,海涅爾很樂意順著他開話題:「一點淺見而已。能和我說說為什麼喜歡嗎?」
黑衣人卻沒正面回應海涅爾的問題:「令人深信不疑的假象,往往和認知危害無關。」
「例如?」
「比起透過某種影響看到不一樣的世界,你寧願喝下受汙染的水造成中毒和腹瀉嗎?」
「噢不。我看過那種世界,也犯過腸胃炎,我覺得這兩種狀態都不太吸引人。」海涅爾笑了出來,他倒不意外這個人也知道舊日月宗投毒的事:「難道一個人活著只能選擇看與不看、信與不信?」
海涅爾的話不假,非戴環者的驅魔人,肯定都曾在某些情況下遭受認知汙染,只有嚴重程度和時間長短的差異,而在認知混亂下做的要命事情,都令大多數人心有餘悸。
「我不覺得這些事能被粗暴地歸納成是與否、有或無。」黑衣人翹起腳,將雙手交疊置於腿上:「那你是願意看、願意信的人嗎?」
「我負責懷疑。」
黑衣人撫摸著自己的嘴唇,彷彿覺得這個回答很有趣:「懷疑……懷疑也很好。至少不是否定一切,對嗎?」
「我相信那種影響不見得絕對是壞事,但若你把高樓窗戶當成電梯口,應該會比喝下髒水後鬧肚子更加危險。」
「沒關係,當你碰上麻煩,會有人幫你,會有人阻止事情惡化,可能是舊日月宗,可能是你的朋友,這一切都值得感激,你可以信任他們,你是個幸運又自由的人,你永遠可以選擇愛與被愛。」
黑衣人打字機般說著,吐出的字句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像是歌劇的讀本。
「但我們生來就屬寂靜,我們的語言無法被識別,我們的叫喚總是被厚重的布幕包裹著,只能透過阻礙發出變形的聲音。明明我們是有方法溝通的,我們最初是親密的,我們本可以不必疏遠彼此。」
紙頁捲動發出沙沙聲響,海涅爾突然被人從背後擁住,他回頭,看見好友略顯慌張的表情。
「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正對著祭台上的十字架胡言亂語。」
伊克拿葛抱著海涅爾,收緊的有力雙臂壓迫到他的胸腹,這讓海涅爾的呼吸不太順暢。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被汙染的……你消失了兩小時!我該有警覺的。」
海涅爾想跟他說沒事,卻在嘴裡嚐到了血腥味,他感覺自己好像咬破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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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向你的朋友問好。」
黑衣人站起身,他拿走斜置在旁的雨傘,打開禮拜堂的門。在沉重大門咿呀關上後,伊克拿葛從走廊出現,他詫異地看著獨自一人面對空曠禮拜堂的海涅爾。
「嗯?你怎麼在這裡?」
胸腹的壓力消失無蹤,血腥味從不存在,海涅爾看了看錶,從離開遊戲室到現在,只經歷了兩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