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遠
長遠/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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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侑3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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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侑醒來的時候覺得頭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伴著抽痛,生不如死。
他眼睛睜不開,意識像是在遙遠的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他發出無意義的音節,捲著棉被蓋住了頭,像是這樣可以讓頭抽痛的症狀減緩,他吐出一口氣,還帶著昨晚酒精混濁的氣味,充滿濃重頹廢的味道。他又翻了個身,隨後是床被裡與酒精截然不同的溫暖氣息湧進鼻腔,玫瑰木調陽光,揉雜在一起讓宮侑腦子清楚了一點,他艱難的張開眼睛,房間昏暗,窗簾緊緊拉上,他分不清楚現在是早是晚,昨晚睡前的記憶很模糊,但沒有忘得一乾二凈,上了年紀喝了酒連喪失記憶這種酒瘋都變成奢侈的副作用,全部積在隔天轉換成頭痛痠痛一次找上,以前睡個覺就生龍活虎的記憶像是上輩子般遙遠難尋,新陳代謝遠去,卻也擋不住特別的日子需要慶祝的情緒高昂。
宮侑又翻了個身,把自己移到隔壁早已冷卻的位置,柔軟的床鋪隨著他的翻動換了凹陷的地方,他吸了一口氣,像是擁抱著現在不知道在哪的人。宮侑額頭蹭著床鋪幾秒,頭還是宿醉的痛,極暈,但也睡不了回籠覺,醒了就醒了,長久以來養成不睡回籠覺的習慣早已深入脊髓,何況身邊沒人,再睡也沒甚麼意義。
他緩慢的撐起上半身,被子滑下堆積在腰上露出赤裸的上身,已入秋,房間裡開著恆溫的空調,但已被溫暖被子包裹的肌膚乍然碰到微涼的空氣還是讓宮侑打了微小的哆嗦。他摩娑著手臂,伸長了手拿取放在床頭櫃上摺好的長袖黑色厚棉T恤,他從頭套了進去,棉質衣物摩擦讓頭髮起了靜電的浮躁,宮侑搔了搔頭,幼稚的讓頭髮黏著在指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宮侑想到了北信介的頭髮也總在他指尖飛揚,他喜歡在秋冬裡藉故更依附在北信介身上,看著對靜電不耐的對方笑得隱密,然後看著睡前將加濕器開到最強的對方笑得樂不可支,北信介會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後雙手把他的頭髮同樣用亂,頭髮張揚,相碰發出了輕微的電光的聲響,他們看著對方都笑了起來,雙手雙腳纏在一起接著慢慢等待加濕器發揮作用,樂此不疲。
剛剛放衣服的位置旁放了一個木盤,上面是水與止痛藥,水還是溫的,他幾口喝下將藥吞了,赤腳踩在灰色的地毯上站了起來,他拖沓著步伐走進房間附帶的浴室裡,鏡子裡的人一頭亂髮,昨晚洗澡洗得兵荒馬亂,他記得他拖著對方進浴缸裡,他喝醉了,力氣大得驚人,北信介也沒有太多抵抗,開了熱水就一起跌了進去,他們全身被打濕,他躺坐在浴缸裡,衣服被脫去,北信介跨坐在他身上幫他洗澡,宮侑的視野因酒精與水而模糊,熱氣蒸騰而上,他像是更醉,手沿著對方溼透的襯衫攀爬,北信介伸長了手擠了放在架子上的洗髮露,雙手揉勻搓揉在宮侑的頭髮上,「閉上眼睛。」話語因水落下的聲音有些破碎,零零落落砸在宮侑耳裡,他閉上了眼睛,手還不斷騷擾對方的背脊,北信介沒理他,指頭繞著宮侑的太陽穴輕輕打著旋,只在對方輕劃過他的腰間時捏住宮侑的鼻子低聲警告他,「還洗不洗了?」
宮侑笑得很開心,鼻子呼吸不到空氣就汲取對方口中的氧氣,北信介身上沾了宮侑身上的泡沫,他閉起了眼睛,開大了開關,懸掛在上的蓮蓬頭落下了更大的水將他們沖了乾淨,泡沫順著水流流入排水孔,玫瑰與酒的氣味圍繞,他們在水中接吻,唇舌相碰,北信介其實也喝了酒,甚至比宮侑更多了幾杯,但責任心或者意志力諸如此類的讓他沒有像其他人那麼醉得不分東南西北,還能把醉得糊塗的宮治與角名扶進客房,收拾酒杯與亂成一團的蛋糕,最後把早已昏睡在桌上的宮侑扛進了浴室。收拾善後讓他早已酒醒了大半,但此刻他卻覺得宮侑唇裡的酒精讓他又回到了酒精濃度更盛的當下,頭暈得過分,水氣都像是酒精滲入了毛孔,刁鑽深入,順著血液流動至身體裡,連氣息都像浸入了酒裡,宮侑加大了親吻的力道,像是要將北信介拆吃入腹,他的襯衫被脫去,露出泛起紅色的健康肌膚,宮侑瞇著眼,像是看見獵物的狼,他單手扣緊了北信介的手,吻上了他的肩膀,另一隻手伸進了對方的褲子裡,北信介閉上眼,雙手攀著對方,當所有被脫去時張開雙腿纏住了宮侑的腰。
水順著臉頰的弧度滑至下巴,凝成水滴滴落前被宮侑擦去,宮侑看著鏡子裡脖子上的深紅的痕跡判斷他昨天應該做得挺過癮,烙印一般的紅印在他的脖頸,想像得到印下吻痕的人是在多麼難耐的情況下用盡了全力咬下,但對方甚麼都沒說,幾乎是縱容的放縱所有,讓他做到最後一刻。最後的幾個記憶像是迴光返照一樣的本能,換他將身上泛著漂亮情潮的北信介洗好,抱著人套著棉質睡衣之後直接摔進了床被裡,他還記得最後的最後他用盡氣力的將褲子穿上,以免被北信介說是老流氓。
他帶著水氣的手攏過頭髮將頭髮沾溼,瀏海被梳向後方,露出保養得宜的臉,宮侑對著鏡子笑了笑,覺得剛過了37歲的自己依然帥氣深情。
他左右看了看,確認自己還能再帥氣深情十幾年。
宮侑收拾好自己,止痛藥發揮了作用,他覺得頭好了許多,從生不如死到還能苟活,宮侑走到床邊拿起了手機,還未解鎖就看見爆量的訊息顯示在螢幕上,他略略滑過,大多還是祝他生日快樂,來自隊友同學或者現在帶的選手,還有大部分是推特上粉絲的祝福,他們昨晚從六點就開始準備晚餐,他跟北信介在廚房裡穿梭,手機幾乎沒再碰過,宮侑一一滑開對話,懶散的、毫無誠意的群發了謝謝的貼圖,都熟過了頭,過於客套才顯得疏離,他又想了想,打算晚點再另發推特感謝。他將手機丟回了床上,看見另一頭的櫃子上放了另一隻同款的手機,宮侑將床頭的水喝光,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陽光瞬間湧進落在宮侑身上,他眯起了眼睛,太陽高掛,溫暖和煦,他踩著拖鞋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宮侑路過了客房,客房門口大開,裡頭的床鋪整齊,他才想起剛剛混亂的訊息裡好像有來自宮治的寥寥幾句,前幾句不太記得了,但基本上是在罵宮侑年紀大體力大不如期睡成像豬一般,然後最後是先走了。宮侑後知後覺發現好像貌似剛剛的感謝群發貼圖也一起傳給了他的同胞兄弟。
算了。不是太重要。
宮侑慢吞吞的走在家中,餐桌上的隔熱墊上放著一鍋食物,宮侑碰了碰,溫度偏涼,像是已經煮了一陣子,他打開蓋子,裡頭是撒著蔥花的海鮮粥,他才發現旁邊放著用保鮮膜包著幾盤小盤的醬菜。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撕開保鮮膜,拿過桌上已擺好的小碗與筷子,勺著溫涼的粥吃了起來,他還未找著深情的對象,胃卻已經發出了飢餓的抗議。他邊吃著粥,看向牆上的時間,出乎意料的早,11點15,他還以為已經是下午。他又勺了一碗,想著昨天被他們直接挖幾口的蛋糕之後有沒有吃完,他忘記了昨天蛋糕的味道,甜膩的奶油幾乎不會出現在他平常的菜單裡,再更年少時偶爾還新奇的吃過幾家店,但後期因為他與北信介都不是對甜食有特別的執著,幾乎每年就吃上彼此生日那兩次。但昨天蛋糕是北信介做的,從網路上看的減糖食譜,簡單的鮮奶油,上頭隨性的放了幾個冷凍草莓與藍莓,幾乎激起了他對甜食為數不多的慾望,後來卻喝開了,那幾口蛋糕的記憶像是被按了靜音想都想不起來。
太可惜了,要是丟了就再求北前輩做一個。
他將碗盤洗去,那鍋海鮮粥又蓋回了蓋子,宮侑伸了個懶腰,看見玄關處掛著的月曆還停留在10月5日,上頭被畫了幾朵紅色的花,那是昨天早上出門前他與北信介畫的,幼稚得很,越活越回去。北信介低頭確認要買的晚餐清單,宮侑碎念希望今晚不要延誤下班,絮絮叨叨,穿鞋穿外套,確認東西都帶齊了,他們最後在玄關前交換一個吻,踏出門時他們又變回了專業農務者與選手教練。
社會成長磨練,將他們都打磨淬鍊成了大人,而他們在彼此面前卻依然是那年的青蔥少年。
宮侑將日曆撕去,把5日的日曆紙摺起放在了玄關處的櫃子裡,下面壓著的是同樣幾張日曆紙,款式不同,日期重複只有兩個,積年累月成了厚厚一疊。
宮侑走向陽台,路過了客廳,客廳落地窗外看出去天氣晴朗,他打開落地窗走了出去,然後在陽台找到了坐在小凳子上擺弄花草的北信介。他肩上披著粗針織外套微彎著腰,裡頭是跟宮侑同款的長袖T恤,袖子捲了起來,露出筋骨分明的手腕,指尖沾著土熟練地翻,宮侑拉了拉褲子蹲了下來,腳張得很開,自在的很,手撐著臉頰歪著頭看著北信介。
他看見北信介的脖子也留有昨晚的痕跡,比他深得多,像是帶有色彩的刺青永久刻在他身上,在對方撥弄土壤的空隙裡看見手腕似乎也落了紅痕,他想,他對北信介的愛與占有似乎沒有因為年歲而減少,像是故事裡蔓延至天際的魔豆無限瘋長,毫無克制的侵略,不知疲倦。他笑了起來,自顧的低頭吻在了對方的手腕上,他的唇細細摩娑,在既有的痕跡上再蓋上一層。
北信介轉過頭來,手指停在空中,垂著眼看著低著頭的宮侑也跟著低頭用額頭輕碰對方的髮漩,像是回應落在腕上的吻。宮侑抬起頭,笑得眼睛瞇起,問著蛋糕去哪了?
北信介的指尖相觸,手腕獲得自由,土壤落了下來,他將腳縮起,免得蹭上了,空氣有青草的味道。
「在冰箱裡。」他看著收拾起地上的宮侑,兩人的手指都沾上了土壤,「吃嗎?」
「吃。」他低著頭拾起被剪落的葉子,放在報紙裡包了起來,他們兩個同時站起身,兩人手上都髒,宮侑用腳將落地窗打得更開,他們將收拾好的殘餘丟進垃圾桶,一起擠在水槽將手洗淨,宮侑搓著北信介的手指,北信介靠著他的肩膀說治他們一早就走了,你還在睡就沒叫你。
宮侑啊了一聲當作回應,用紙巾將彼此的手擦了乾淨,他將紙巾捲成一團投進了垃圾桶,抱著眼前的人將頭埋在對方脖頸,幾乎是掛在對方身上。北信介手指按著宮侑的太陽穴,「頭還痛嗎?」
宮侑嗯了一聲,說暈,年紀大了真的不太能喝。他的手也按著北信介的腰,「有不舒服嗎?」他伸進北信介的衣服裡,手掌輕輕貼著。
北信介說還好。宮侑噢了一聲,問說那舒服嗎?
北信介輕挑了眉,沒說話,手指加大了力道,宮侑痛呼出聲,而後又笑得不可抑制,冥頑不靈,像小學生逗弄喜歡的人,用盡所有幼稚的手段吸引對方的注意。他們愛得太久,心都頗出來給對方,血淋淋的,真實過頭,害臊不害臊的心情早已遠去,宮侑的臉皮早已丟得天高地遠。
宮侑從冰箱裡拿出了昨天的蛋糕,北信介昨天收起的時候已經整理過,但狀況還是慘不忍睹,昨日情緒高昂,幾個男人加起來破百的年紀熱血得像是回到了高中,覺得吃個蛋糕也要跳脫窠臼,捨棄了刀與盤子,四個大人直接用湯匙挖著吃,北信介懶得管就著宮侑的湯匙也吃了一口,圓型的蛋糕被隨意挖成了世界名山的傲骨嶙峋。
宮侑此刻拿著刀子比劃了半天,找不到完整的下刀的地方,總覺得一切下去就會迎來毀滅性雪崩,半晌還是接過了北信介手中的湯匙挖著流落在蛋糕外的藍莓直接吃了。冰過一晚的奶油有些硬化,宮侑不是很在意,一口一口吃去,北信介在旁邊撐著臉看著,偶爾吃個宮侑餵過來的一口,有些甜膩,唇齒都裹上了糖,但還能接受,做起來不是太難,重要的是裡頭包含的祝福,宮侑也明白,所以一口一口吃得珍重。
宮侑的視線劃過了放在門邊那一大包裝著鋁罐與玻璃瓶的回收,咬著嘴裡的藍莓想著昨天到底喝了多少,他近幾年來的喝酒的程度銳減,不知何時包裡的保溫瓶變得常駐,茶葉時常變換,綠茶紅茶還分了各個種類,喝久了連對待選手的態度都變得修身養性。北信介酒量很好,但其實他們不太常對著喝,也是年末聚會大家聚再一起才會稍微放肆,北信介更鍾情於日本茶,茶湯清淡,還養生。久而久之連宮侑也跟著嚐出了茶樸實深遠的韻味,造就了一喝酒過了身體的水平就開始抗議,但也不是太後悔,畢竟昨天心情亂七八糟的好。
他到後來其實不太過生日,從他轉當起教練除了不必像選手生涯每天都訓練之外,更多的是關於策略上更繁複的事情要做,一到賽季忙起來有時候連生日都會忘掉,往往看到訊息才會想起原來今天是生日。到後來他們不執著於過哪一天,畢竟起床每天都能看見對方那就好,歲歲年年,他們反倒還比較記得他們在一起的日子。
昨天難得都排到了休假,宮侑的教練做得越來越順手,宮治說他準備要開分店,宮侑說那太好了,擇日不如撞日,來來來,就一起慶祝。於是都瘋了,角名邊開著酒說我們是37不是17,喝成這樣我們等等怎麼回家。北信介說就睡這吧,都準備好了。角名身體坐直,說噢,好的北前輩。宮侑笑得幸災樂禍又自由。
於是開了一罐又一罐,喝出了幾近夏天的熱,卻難得有了過生日的氣氛。
宮侑又開始笑了起來,北信介看著他嗯了一聲,語調輕揚,像是有些疑惑。宮侑將吃完的蛋糕推遠,將手伸了過去摸著北信介的後頸,北信介後頸被碰觸,昨天被用力吻著的記憶還在肌膚上留存,像熱水鋪開浸滿他全身,讓他敏感的起了一點疙瘩,宮侑看著他笑得很輕鬆,像是卸掉了些甚麼。
宮侑變得更自在了。這是北信介的結論,從選手時期到卸掉選手的這十幾年,宮侑總在一種責任與精益求精的緊繃狀態,對於自己的要求與隊上或國家的責任,那讓宮侑隨時在備戰狀態,繃緊了弦,隨時都能上場準備打一場他自己都讚嘆的球賽。在只有他們相處的時候他雖然放鬆,但還是能感受到他肩膀上的重量,那是一滲入骨頭裡的責任,宮侑很聰明,他知道這種狀態於他是好的,他就這麼做,於是北信介也覺得好。
他自由了許多。北信介在親吻的間隙想,他將責任交給了下一代,找到了自己新的定位,像是齒輪卡到了對的位置,一切都順利順暢,他對自己要求依然高,卻寬容的給了自己休息的空間,他放鬆下來,變得更加成熟,變得從容,於是他又拾起了高中那種為所欲為的權利,幼稚過頭,卻讓人越來越移不開眼,於是放肆的愛到深處,緊緊糾纏。
北信介跟著笑起來,他們的唇相碰,宮侑說北前輩昨天有祝我生日快樂嗎?
距離過近,每說一個字唇都碰著,他們氣息相融,有奶油的氣味。
北信介想了一下,向前又碰著他的唇,說有吧,哪一年沒有祝你生日快樂。
宮侑眨著眼,遲滯了幾秒像是思考,他們睫毛快要碰到,北信介看見宮侑眼裡不隱瞞的情感,毫無遺漏,於是他又吻了過去。
再說一次?
他們的呼吸重疊,合拍得形成了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節奏。
再說一次吧。
北信介擁上去,針織衫落下他的肩頭,被宮侑接住,他一起將人裹進自己懷裡,然後他聽見北信介輕緩地說願你平安順利,心願實現。
他看著伏在他懷裡的人想,真狡猾。宮侑悶悶地笑,想著,自從北信介立在他心尖上的那刻開始,他的心願就早已實現大半,七早八早。
「北前輩。」
「嗯?」
「明年還是喝茶吧,酒太傷身了。」他指尖挑著北信介的頭髮細細揉搓,低聲的接近自語,「要長命百歲才行。」
宮侑拍著他的後背想著,與他共度餘身有甚麼難的呢。
他懷中的北信介輕輕嗯了聲。
不難。有甚麼難的呢?宮侑想,他從來都只有一種選擇,從視線再也離不開北信介的那刻開始就只有那條路。還能怎麼辦呢,他將所有愛情都給了他。
要長命百歲才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