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鐵〉

遠方的狼煙瀰漫，呼喊、火光與槍聲此起彼落，離這裡有些距離，遠遠地並不能聽得十分真切。

蘿賽塔闔上簡陋的木窗，似乎再無興致觀賞與自己無關的一齣戲，轉而將視線投向身後靜靜佇立的男人。

「給你兩個選擇，」此刻的她宛如從前那位任性驕傲的少女，口氣平靜得像提起今日該做什麼一般，雲淡風輕地說：「留在我這裡，或是我們一起走。」

明明該是敵人，一個吸血鬼，一個人類，在一間廢棄隱密的山間小屋，然而此刻他卻和她面對著面，誰也沒有拿起武器，只是在彼此身旁，講著悄悄話。

里歐應該抽出劍，握著劍。

他的手卻在發抖。

「你害怕嗎？」

少女如藍天般的眼睛看著他，如往日裡他們相處的每分每秒，她總是用這種直率卻毫無惡意的目光看他。他張了張嘴，卻發現連一個音節都難以脫口而出。

「抱歉……我……」

「為什麼？」

明明只要舉起特製的銀劍，刺進她的心臟，人類的一切，人類數十年來追尋的一切，只要重挫吸血鬼的銳氣，讓他們無法東山再起，就能迎來完美的結局。

火能傷人，亦可帶來光明。即使是危險之物，他也很難不從相處的那些時光裡，感受到面前的吸血鬼對待自己的幾分真心。

里歐難得露出酸澀的笑容，他很少對她笑，即使他們日夜相伴，到哪裡都在一起，但蘿賽塔發現，自己似乎並不知道里歐都在想些什麼，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蘿賽塔輕輕碰著他的臉頰，像是嘗試理解，像是無法理解。

「我必須殺了妳。」

「因為那些人嗎？」

他咬著牙，似乎每一吋骨肉都釀進了酸澀，光是壓抑那些不聽使喚的情感一湧而出，彷彿就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只能緊緊咬著牙，讓眼淚成為舌尖上的鐵鏽味。里歐握緊配在腰上的短劍，寶藍色的眼睛裡像是佈滿灰塵，看不清裡頭的一切。

明明蘿賽塔什麼也沒做。

……我卻無法下定決心。

「如果妳待在這裡，我可以不殺妳。但是，我需要去找他們。」

明明是遲早會到來的局面。

可人們的血淚卻一直不斷地流淌。

少女聞言，沉默了很久。蘿賽塔眨了眨眼，隨後握住他按在腰間的掌心。她不是不知道，但又何妨呢？只要里歐開心就好。

她抽出那把短劍，從前蘿賽塔讓著他——不那麼認真，也沒有刻意放水——但人類的力氣和吸血鬼相比仍是望塵莫及，反正她也沒有一定要贏的理由，她不會死，就算偶爾有些擦傷，也只是玩玩而已。

紅髮隨著她的動作晃動，宛若岸邊輕輕搖曳的紅色花朵。一樣迷人，一樣危險。

「如果今天你想踏出這裡一步，就先殺了我。」

印象裡一派溫和的吸血鬼咧嘴笑了起來。其實他早該知道的，從一開始，她一直都不是會照著自己畫好的藍圖行動的人，即使他仍抱著將要泯滅的冀望，她也一樣。

他吞下口中的鐵鏽味，里歐閉上了眼睛。

他從來沒有做對任何一件事。

無論是為了人類殺了她，或無法自拔地愛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