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鈴蘭花』服飾店。

在『鈴蘭花』服飾店。

──來自即便失去了雙手,仍然熱愛時尚的雪蘭小姐。

即便佛地杜多入夏了,仍然不是能光腳打赤膊在外面晃蕩的天氣,是故以『柔軟、時尚、保暖』聞名的,提供各種年輕樣式的服裝店『鈴蘭花』,並沒有在暖陽的眷顧下失去了客人的青睞,最近反而迎來不少褪去大衣斗篷和雪靴後,想要在夏季蛻變的花漾少女。


她們鬢邊別著帚石楠,拿起架上色彩繽紛的圍裙或美麗的織帶,將青春妝點成花,望著鏡中的自己比劃,時而在同伴的鼓譟下羞澀微笑,時而為帽子顏色煩惱不已。


現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佛地杜多的『春天』吧。

我總是會看著他們紅潤細緻的臉頰這麼想著。


距離上一場比較大的戰事已經過了二十年有餘,縱然皮毛村緊鄰逆麟角,偶爾能在一絲不苟的鐵匠與退役的軍人身上,聞到硝煙、鐵與血的氣味,許多年輕的孩子仍在和平及安穩中滋養成人,多半沒見過突如其來、殘暴而不講理的死亡。


他們總能露出天真而柔軟,如同花瓣一般的笑容,不需要煩惱下一餐在哪,不用為了回不來的家人無助哭泣,是故能輕易的將手上的銀幣換成甜餅、鮮花,或者是漂亮好看的衣物。


這是好事。

若非如此,『鈴蘭花』可無法在皮毛村綻放。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被紅色皮革溫柔包裹的假肢,送走午休前買走兩頂帽子的最後一組客人,與此同時,叮鈴一聲,少女和男孩也在約定時間推開大門,松脂柔潤滑膩的氣味隨著他們的步伐漫了進來,如透過玻璃櫥窗灑落一地的陽光。


「我們來送貨了。」

「──還有對帳。」


兩道頻率不同的聲音一前一後,極有默契地響起。

薩倫微笑著──他來這裡就似乎沒有不開心的時候──而伏卡莉難得的晃著尾巴──雖然還是面無表情──揹著下一期貨物的包裹,站在門口。

我一邊招呼著孩子們休息,一邊收起門鈴。


『伏卡莉今天心情很好嗎?』


伏卡莉雖然沒甚麼表情,但向來坦率,於是沒有遲疑的點點頭,連耳朵都動了幾下,薩倫似乎讀懂了她的心,補充著,「她做的皮手套,能搭配雪蘭夫人今天的裝扮,讓她很開心。」


這麼一提,我才注意到今天的皮手套是伏卡莉上次送給我的那副,她當時雖然甚麼也沒說,只是看似漫不經心的,塞到我手裡就走了,但無論是內裏、顏色、形狀,都完美的貼合我的假肢,不影響動作,更甚至襯我大部分洋裝的顏色。


如果這些美好都是巧合,那這雙手套就是奇蹟,然而我們都知道,奇蹟並不總是如此輕易降臨。


我莫名的有點感動,直直地看著紅狐狸少女平靜的松綠色眼睛,下意識地撫摸溫柔的匠人打造的漂亮皮革,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別開了視線,狐狸尾巴掃過木地板,發出比剛剛更頻繁的,沙沙沙沙的聲響,最後好像是耐不住我的注視那樣,裝作若無其事的,轉身看著陳列在櫥窗的雕花皮革腰帶。



※※※


伏卡莉喜歡細緻的工藝,薩倫喜歡亮晶晶的錢幣,所以對這兩個孩子最好的款待,便是本店精心設計的櫥窗,還有一冊編寫清楚的帳本。


兩條狐狸尾巴同時刷過地面,發出『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的聲響。


「收入比上個月少啊⋯⋯」

搭、搭、搭。

從金幣、銀幣、到最後一枚銅幣被五個五個疊起,小心謹慎的堆在手邊,薩倫整理錢的速度很快,有時候甚至晃晃皮袋就能估算,然而男孩仍不死心的反覆點算,最後才像接受了現實那樣,小小的嘆了口氣。


灰白色的尾巴垂了下來,不過還是輕輕晃盪著。


「三件斗篷、兩件雪帽、皮套和本來想試賣的腰帶都清空了……這禮拜賣出的雪帽比以前少呢,靴子反而都賣光了、唔,有三件要改尺寸嗎?嗯……考量不同尺寸的淑女們,下次多做一點吧。」


是的、是的。

我忍不住豎起耳朵,並跟著話題點頭,不,請別誤會,我並沒有偷聽,雖然野兔的反應直覺讓我總會下意識捕捉周圍的響動,不過薩倫的自言自語,對我和伏卡莉而言,是太正大光明了一點,就算不仔細聆聽,也能知道。


伏卡莉雖然並沒有回應,但豎起了耳朵,尾巴也停下了擺動。


「剛剛看到櫥窗裡有新款式的手鍊……伏卡也目不轉睛的盯著,廣場上也有少女別著軟皮革做成的花……從簡單的開始?」


「⋯⋯和附近的魔法工坊合作的話,說不定能做出有魔力效果的飾品,要是使用輕一點、排斥力小一點的魔法的話,說不定讓我來就好了。」


「啊、說起來,剛剛路上和伏卡莉相同年紀的小姐們,佩戴著皮革製的手環和項圈呢。」


「是嗎?雪蘭夫人?」


男孩看著我,似乎在尋求認同。

我點點頭。

『是呢,最近的天氣能穿上會露出手腕和脖子的衣服了,試著做看看女孩子會喜歡的飾品吧?』

我順著薩倫的話題說了下去,他搓了搓鼻子,露出了有點得意的笑容,伏卡莉似乎終於對話題感興趣,但看起來對所謂的『皮革製的手環和項圈。』不太認同,甚至微微的蹙起了眉,鼻子也皺了起來。


「綁住脖子和手,囚具?」


紅狐狸用雙手掐住脖子,做出被束縛的模樣,打從心底疑惑的問著,「這樣好看嗎?我也不覺得有特別舒服?誰喜──」


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伏卡莉困惑的理由,畢竟她可是連頭髮都能用草繩隨便紮起的少女,但我真的、真的,打從心底覺得店裡只有三個人這件事情真是太好了,服飾店的匠人說項圈和手環是囚具甚麼的,這件事情還是只有我知道就好了。


我哭笑不得的拿起一旁的絲帶,打算好好解釋飾品對女孩子來說的意義、所謂穿搭和妝點的必要性,以及實際上的項圈和手環並不會做到勒緊脖子的程度,不過在那之前,薩倫早已迅速起身、一邊揮手一邊搖頭,擋在明顯不是在開玩笑、而是打從心裡不接受的夥伴面前,表情凝重地看著我。


「──請不要聽她說的,雪蘭小姐,我們下一次會帶幾副『漂亮精緻且符合淑女們喜好的手環和頸飾』過來,請務必、務必──要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


在我用絲帶模擬了幾種項圈的款式,加上實際穿戴後,伏卡莉終於點了點頭,雖然她在最後還是將繞在脖子上的絲帶拉緊,並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過我想薩倫懂了,畢竟他暗藍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笑意,而那眼神和他盯著錢幣時如出一轍。


我想,我能期待下一期的皮件了。


送走了孩子們後,我重新掛上門鈴,打開了門。

在柔軟的皮革包覆下,假肢不再和鐵製的握把碰撞發出冰冷的聲音,我微笑著迎接上門的客人,『鈴蘭花』重新在佛杜地多的春天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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