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海面,紅色浪花〉

〈金色海面,紅色浪花〉


他腳踩陽光,沐浴於一片碎金之下,他的捲髮像承光的金冠,眼眸像金箔貼成的畫。

赫利奧斯‧皮洛斯是皮洛斯家的珍寶。


「親愛的,你是家族裡最聰明的孩子。」他的母親特亞時常牽著他的手在廊道裡漫步,追著那些光點跑。「不過偶爾也該學會放鬆,別告訴你父親,我帶著你在這兒玩,好嗎?」


特亞夫人有一雙棕色的溫潤的眸子,還有一頭紅色長髮,比其他貴夫人的口脂都還要鮮豔,比早市的玫瑰花還要亮麗。


「好的,母親。」那是小赫利奧斯最喜歡的顏色。


在滿片金色裡搖曳的紅。

——如果一切能永遠持續就好了。



赫利奧斯剛進孤兒院時不愛說話,滿身是血的樣子嚇壞了所有人。

他只願意跟羅特說話,別人來碰一下都會露出恐懼的表情。

槍彈射穿他身體時他不覺得疼,海綿的詛咒填補那些空洞時,他不覺得疼,海棉將他的身體撐大撐壞時,他還是不疼,但被人類輕輕地碰一碰皮膚時,他忽然就好疼好疼了。


「我會照顧他。」羅特說。

那時他已經長出了第二根觸手,大孩子們開始疏遠他,懵懂的小孩卻依然會靠近。

「你保護了辛西亞,我很感謝你。」羅特對赫利奧斯如此說到。

或許一開始他真是因為這個理由才開始庇護滿身瘡痍的對方,可在赫利奧斯平靜而絕望地將臉放到他的手掌心上磨蹭時,他便敏銳地發覺,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想保護他。



別靠近那危險的海,無論是母親特亞或他的父親都曾如此囑咐。

小赫利奧斯自是聽的,他的人生道路在學習管理領地、學習拉丁語、禮儀和各種緊湊的安排下持續,窗外的紅色花朵開了,他只是側頭去看,便繼續投身厚重的書本和繁文縟節中。


他小時候每月一次,特亞夫人會將蜂蜜加入溫熱的牛奶中給他喝。

甜甜的、暖暖的、熱熱的味道。


「我也想喝酒。」

「只能一點點喔,別告訴你父親。」

「嗯!」


秘密總是比任何酒水都還要甜美。

甜得令赫利奧斯有些發昏。


他看著羅特在甲板忙錄的背影,想起了另一個秘密。



從古至今,關於自由和平等的遊行總是不斷上演,農奴會推翻可惡的奴隸主,而奴隸主也會為了地位努力奮戰,屠殺以壓迫,或以既定規則扼殺那些可憐人的機會。

那一天小赫利奧斯正坐在馬車裡,對面是他最愛的母親。

特亞夫人的日子最近過得有些難過,她面容憔悴,戴面紗的臉看向窗外如同海潮湧動著的民眾,她吐出了一口飄渺的霧氣,摀住了赫利奧斯的眼睛。


赫利奧斯不懂嗎?

他未必是不懂的。

可在時代的浪潮下,他依然懵懂無知地只能擁抱住特亞夫人。

他想起他曾經拯救的那名女童。


他能救得了一個,但是千千萬萬個呢?


接著,子彈射穿了木板,擊中了特亞夫人的後腦。


嘩啦啦。

紅色的。


花。


紅髮在他面前散開,開出了美麗的花蕊。

白花花的腦漿像某種奇異的卵,流到他的腳邊。


他竟覺得母親還活著。


只是在等候孵化而已。



秘密?


秘密是他曾經偷溜出去,在貧民窟的外頭救下了辛西亞和她的母親。


秘密?


秘密是開槍之人是辛西亞的父親。

倘若她和她的母親死於暗巷醉鬼的襲擊,這個缺錢養家的男人便不會接下暗殺貴族的活計。


秘密?


秘密是他至今夜半還會聽到槍響。

還會夢到他們用他當槍靶子,再將他拋入幽暗的海底。

他本來會死,但柔軟的海妖接觸了他,將他納入如特亞夫人的乳房或腦漿般柔軟的懷抱。

那是一些海綿,那是一些甜美的幻覺,有蜂蜜牛奶的香味,還有血紅色的花。


秘密是。

不能告訴羅特、也不想令他察覺的過往之事。



雖然羅特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例如受貴族排斥的詛咒體在酒吧裡籌措了什麼勾當,例如他滿身血和洞和海綿,爬回皮洛斯家的大宅前,都遇到了什麼。

他只是破爛的小詛咒體,再也不是貴族家的小少爺了。


特亞夫人死了,他的父親也早有新歡,他被拋棄了。

只有羅特肯接納他,看在小辛西亞的份上。


那是個多麼可愛的女孩,但他卻總想到母親的臉。


他只好將臉埋進羅特的觸手裡。


他想忘記一切。

不要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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