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漢】Sight (下)

「喲里維，辛苦啦。」

聽到漢吉亢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里維忍不住皺緊眉頭，他張嘴想說點什麼，卻沒能擠出任何音節。

沒有發現里維的糾結，「里維班果然很值得信賴！謝謝你們完美地完成任務，接下來就由我接手吧，我的班得馬上把這孩子移到實驗區域，真想馬上開始觀察……」漢吉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里維打斷她，「喂、漢吉。」他忍不住伸手，不管她袖子上有好幾片深淺不一的血跡，緊緊抓住她的手臂。

他們都知道那不是她的血。

「啊哈哈，抱歉抓著你說了一大堆，」漢吉抓了抓她略為鬆綁的側髮，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道。「那個、我只是想說真的很謝謝你幫我抓到巨人！還有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說到這裡，她終於因為喘不過氣而停頓，像是情感一瞬間全部爆發一般，她顫抖的尾音在兩人之間震盪，在里維心裡引起一陣難以無視的餘波。

「喂混蛋眼鏡。」他再次喚道。

這一次漢吉終於看向里維的雙眼，讓他得以看清她雙眸中閃爍不定的光影。

他欲言又止，最終選擇壓下抱緊她的慾望，故作平靜地開口。「你們班人手不夠吧，我讓特別作戰小組的人一起過來，把這傢伙推過去。」

漢吉愣了愣，「啊、嗯，謝謝……」才支支吾吾地說道。

在推著巨人前往實驗區域的路上，兩人反常地沒有任何對話，不只是里維和漢吉，一旁的特別作戰小組，和一名第四分隊的金髮士兵，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他們就是在捕捉巨人後活下來的所有人了，這一殘酷的事實纏繞在所有人心頭，也顯現在他們的表情上，唯有漢吉看上去一如往常，然而里維已經開始明白，這就是她難受時的表現。

不讓自己被悲傷或恨意淹沒，哪怕被人貼上瘋狂或冷血的標籤，也一心只想著要發現更多未知……也許唯有這樣，才能讓夥伴的死亡有其意義。

明明死了就是死了。里維曾經這麼想，既不認為誰的死亡能被賦予意義，也無法理解生者藉由這麼做來尋求安慰的舉動，然而感受過無數雙顫抖著、卻逐漸失去溫度的手後，里維也開始能理解賦予死亡意義的吸引人之處。

並不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而是將戰友們活著時的意志背負起來，作為讓自己繼續前進的警鐘。

也許能這麼做的人，才能在調查軍團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後，依然保持眼裡的光芒吧。

他們終於抵達了實驗場，把巨人放下推車並加以固定後，里維讓包括那個第四分隊成員在內的所有下屬都去休息，他本來以為漢吉會抗議，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自顧自地開始準備實驗器具。

「喂混蛋眼鏡，」他抓住漢吉的肩膀。「別急著玩弄巨人，先去把自己弄乾淨。」

他本來想像平常一樣說「你這傢伙髒死了」，但想到她身上都是夥伴死前噴濺的血，這句話及時在嘴邊煞車。

「哈哈、我不用休息啦，又沒有受什麼傷……」

「別鬧了，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你是要怎麼實驗？」他死盯著漢吉說道。「我可不想明天早上來幫你收屍。」

她一時語塞，但很快就開口。「一個人也有一個人能做的實驗啊，我才不會平白無故就把自己弄死。」

「……如果是為了實驗，死了就沒關係嗎？」里維用比平時略低沉的聲音說道，同時他的語氣之輕，卻又讓這句話，像要輕易消散在空氣中地漂浮著。

漢吉愣了愣，才若有所思地回答。「如果能因此發現什麼有用的結果，也許吧。」

「喂漢吉、」

「抱歉抱歉，跟里維說這種話，你會很困擾吧。」她苦笑著說道。「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我……」

「跟我在一起吧。」

「…………咦？」

「你聽到了吧。」里維拒絕複述。

「雖然是聽到了，但我不太懂你是什麼意思耶，哈哈……」漢吉乾笑著聳了聳肩。

「你明明懂吧。」

這次漢吉終於啞口無言，只能紅著臉僵在原地，讓里維感覺自己好像難得地贏了這個奇形種一次。

「如果你不想好好照顧自己的話，就由我來好了，」看著腦袋似乎停止運轉的漢吉，里維慢悠悠地說道，然後伸手想握住漢吉的手。「反正我本來就打算，如果這次我們都活著回來……」

然而，在他將要觸碰到她指尖的前一刻，漢吉倏地縮手。「……我要走了。」

「哈啊？」里維一瞬間愣住。

沒有再次回答，漢吉轉過頭，以里維從沒在她身上見過的速度，朝著遠處正在回營的士兵們拔腿狂奔，等到里維追上去時，她已經成功混入人群。

「……那個混蛋眼鏡！」

兩人的你追我跑就此展開。

米可和艾爾文開了賭盤，米可賭里維得花兩周才能抓到漢吉，艾爾文則是賭一個月，並且以賭約為由，說好了誰也不向里維透露漢吉行蹤，然而出乎兩人意料，兩個月過去了，軍團的士兵依然時不時能撞見兩人狂奔的身影。

似乎是掌握了里維的作息和行動模式，除了軍團會議和集會，剛開始漢吉幾乎是完美地避開了所有和里維見面的場合，然而隨著時間過去，里維也反過來更了解漢吉了，從她躲藏的地點、她驚慌時的逃跑路線、到她亂七八糟的生活作息，他都一一掌握了某種難以言明的規律，於是第二個月起，他們的你追我跑，已經精彩到成為了調查兵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第二個月過了快一半時，漢吉終於升任為第四分隊的分隊長，也組織了她的直屬班，成員都是對巨人有一定了解的菁英，里維之所以會知道這點，是因為某次他在食堂吃飯時，聽到了士兵們說，漢吉班的面試是一連串刁鑽的巨人知識，以及一題開放性問答：里維問你我在哪的話，你會怎麼做？

因此第三個月時，在剛加入的新兵之間，流傳起了分隊長和兵長關係極差的流言。

儘管對於漢吉的舉動相當不爽，里維實際上並沒有用盡全力在追捕她，有時他會在人群中看見漢吉，卻假裝沒有發現一臉憔悴的她，雖然如果趁這種時候出手，也許早就抓到她了，但里維並不想讓她為了逃離自己而焦慮或耗盡體力，不然當初他告白的目的就本末倒置了。

雖然也想讓她看著自己，但當初之所以會在那種情況下問她要不要交往，里維更多的是希望哪怕一點也好，自己能成為漢吉的力量和活下去的支撐。

不過，新的漢吉班組成後，他曾經趁漢吉不注意時去看過他們的實驗，雖然其他人對於漢吉穿刺巨人、或是分割肉塊來秤重的舉動不免有些惶恐，但從他們的舉止中，里維隱約感覺到，這些新成員對於真相的探究心，比人類對未知的不安更加強烈，所以即使漢吉被許多人認定為無法理解的怪人，他們還是願意成為她的力量，和她一起嘗試理解眼前的一切。

或許就像他有特別作戰小組一樣，漢吉也已經被她專屬的堅實後盾圍繞了。

儘管如此，里維想要守在漢吉身邊的想法，卻依然沒能消失，他同時也逐漸意識到，被漢吉用這種方式逃避了這麼久，自己卻還沒失去耐心，也不曾因此討厭過她，代表他陷得比自己想的更深。

而他之所以深陷其中，也許最根本的理由只是他的私心。

不論是告白、追逐，還是總是看著她，都不是因為漢吉多讓人擔心，而是因為里維想要待在她身邊，想要成為她最特別的那個人，想要……成為她眼中最不可忽視的存在。

雖然里維知道自己沒那麼容易死掉，他還是明白，不論是自己還是漢吉，都是賭上性命在和未知戰鬥的，他們既沒有多餘的時間浪費，也無法天真地期望幸福的未來，正因如此，里維才更想在失去性命或失去漢吉之前，哪怕只是一點，也試著去滿足這份念想。

「讓開。」他急切地說道，沒分神軟化自己的語氣，也無暇顧及眼前被他嚇到的士兵，只是不斷加快腳步，前往漢吉班的巨人實驗場。

幾分鐘前，里維還在辦公室跟艾爾文閒聊，卻突然有第四分隊的士兵衝進團長辦公室，通知他們漢吉在實驗中出事了。

一聽到消息，他們就馬上動身，一邊前往第四分隊，一邊聽取更詳細的報告。那個士兵說漢吉最近實驗時離巨人愈來愈近，而今天索列姆（漢吉幫巨人取的名字）一開始沒什麼反應，卻在漢吉靠過去的瞬間伸出手臂，即使因為固定裝置而受了撕裂傷，也要用力抓住她，幸好其中一個漢吉班的士兵當機立斷，立刻就動手把巨人殺掉了，除了這些，來傳訊的士兵似乎還想說什麼，但里維沒有耐著性子聽下去，跟艾爾文說了一聲，就以最快的速度先趕往第四分隊。

「該死。」里維一邊趕路，一邊不自覺地碎念道。他早就覺得漢吉最近的狀況很糟，雖然沒能直接見面，但米可分隊裡的納拿巴曾跟他提過，漢吉本來就因為失去太多戰友和升任分隊長而備感壓力，最近中央又開始質疑巨人實驗根本沒有任何有用的發現，因此為了做出成果，她工作的時間愈來愈長，有時甚至一整天都沒睡，還得要米可拖她去食堂才會吃東西，叫她稍微停下來喘口氣也沒用，就連艾爾文也只能下令要她盡快決定副官人選，希望能多少分散一點她的注意力。

聽聞了太多壞消息，里維也不是沒想過直接進第四分隊把人打暈，但因為不確定自己出現會不會造成反效果，最後他什麼都沒做，只能買些漢吉喜歡的點心，託其他人帶去第四分隊，希望她會看在方便補充熱量的情況下，多吃點東西。

要是早知道後果會這麼嚴重，當初就算來硬的也要讓她休息的。里維心急如焚地想著，終於抵達了漢吉班的實驗場。

「哇啊啊啊啊啊！索列姆啊啊啊！」

放眼望去，實驗場中央全是象徵著巨人死亡的白色霧氣，什麼也看不清，但漢吉淒厲的哀號卻響徹整片空地，讓里維輕易鎖定了她的位置，他穿越一大群被漢吉叫聲嚇傻的士兵，不顧蒸氣的熱度，逕直走向漢吉。

「喂混蛋眼……」他喊道，卻在看到漢吉的剎那失了聲，他本以為漢吉只是因為失去了重要的實驗體，才痛苦地喊叫，沒想到會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樣子。

漢吉一個人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哭，她本來就因疲累而透出血絲的眼球，因為流淚而更加通紅，讓她看起來可憐的像個無助的孩子。

過了好一陣子，漢吉才察覺到有人來了，她啜泣著抬頭，睜大眼睛看向里維。

「里維，」她用有點沙啞的聲音說道。「你聽我說……索列姆死掉了，嗚……」

里維本來以為漢吉會無視他，但她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對著他哭訴。

「怎麼會……索列姆……」她一邊哭，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哭喪著臉用雙臂圈住里維的肩膀，然後再一次「哇」地放聲大哭。

里維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麼手足無措是什麼時候了，他尷尬地看了看圍觀的人群，巨人屍體發出的蒸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了，群眾的表情一覽無遺，似乎沒有任何人預料到這個展開，所有人都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們。

想了想，里維決定不管其他人的目光，遵從自己的心，伸手讓漢吉的頭靠上他的肩膀，然後笨拙地輕拍她的背。

「那個……分隊長，我們先回辦公室休息好嗎？」看漢吉似乎稍微冷靜下來了，一位紅髮女兵走過來，試圖把漢吉帶離這個人多嘴雜的地方。

然而漢吉卻毫無反應，只是繼續抓緊里維哭泣。

「……我先把這傢伙帶去冷靜，等她哭累了，我會讓她睡一下，」里維有點無奈地對著漢吉班的成員說道，然後把還在大哭的漢吉扛上肩膀。「她醒了之後，我再把她送回來。」

「咦？啊……好、好的，麻煩您了。」似乎還處在慌亂之中，幾位下屬斷斷續續地應道。

點了點頭，里維轉過身，就這樣一路把漢吉扛往宿舍。

正好今天軍醫休假，里維沒辦法帶漢吉去醫務室，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和漢吉熟識的女兵，只好先把漢吉帶去自己的房間。

「喂漢吉，你有沒有哪裡受傷？」一邊讓漢吉坐下，里維一邊問道。

對於這個問題，漢吉只是晃了晃頭，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於是里維只好自己動手，檢查她有沒有新傷或哪裡骨折，他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漢吉脫到半裸，發現她身上除了舊傷之外，有不少大片的紅色瘀痕，於是里維用浴巾把她包起來，走進浴室放熱水，打算在漢吉洗完澡後簡單幫她上個藥，然後讓這個過勞瘋狗好好睡一覺。

放完熱水後，里維走回房間，發現漢吉一臉呆愣地抓著毛巾，似乎已經哭夠了，於是他蹲下來，抬頭對漢吉開口。「先去洗澡吧，我的房間可容不下髒鬼。」

以難以察覺的微小弧度點了點頭，漢吉迷迷糊糊地起身，往浴室走去。

趁她洗澡時，里維準備好了治挫傷的藥和乾淨的衣服，也把他沒用過幾次的床單和棉被都鋪好，才突然意識到浴室裡好一陣子沒有動靜了，他喊了幾聲也沒回應，只好打開漢吉沒鎖上的浴室門進去查看，結果發現她裸著在浴缸裡睡著了。

「嘖。」里維無奈地彎下腰，決定在這個毫無防備的傢伙著涼前，自己動手把她洗乾淨。

一邊把肥皂搓出泡沫，里維一邊感嘆，「原來你真的是女的啊。」然後自作主張地把漢吉的頭髮也一起洗了。

「嗯……」一直到里維開始沖水，漢吉才呢喃著醒來。

她既沒有問發生什麼事，也沒有抗議里維對她「上下其手」，只是靜靜地仰頭看著里維，讓他產生了「災難終於結束了」的錯覺，然而等里維開始沖乾淨她的頭髮時，漢吉又突然哭了起來，臉上滿是眼淚和鼻水，她明明全裸卻一點也不色情、甚至讓人有點想敬而遠之的模樣，讓里維不禁疑惑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上這個奇行種。

想了想，里維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就這麼喜歡巨人嗎？」他緊皺著眉頭伸手，把她臉上的眼淚和鼻涕都擦乾淨。

「喜歡啊，他們那麼吸引人……」漢吉的聲音含糊不清，像是在說夢話一樣斷斷續續，卻又清晰地傳進里維的耳裡。「而且、索列姆是同伴和無數人民的命換來的，還有……還是艾爾文和里維好不容易為我弄到的巨人……」

「死亡總是來得太快了，」她呢喃著，不自覺地反手抓緊里維的襯衫，幾乎要在他心上也留下惱人的皺痕。「不管是巨人還是人……」

握住她顫抖的手，里維終於意識到漢吉的真正的焦慮，和她逃避自己告白的可能原因，他想開口安慰她，想說「沒事的、我不會那麼輕易死掉的」，也想告訴她「我既不會成為拖累你的存在，更不會束縛你的心」，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能說出口，只是任由漢吉的嘆息在浴室裡回響。

幫漢吉洗完澡和擦乾頭髮後，里維也幫她上了挫傷藥，不知是因為筋疲力盡，還是不在意被里維觸碰，整個過程中漢吉都沒有任何反抗，也沒有說要回自己的房間，反而自動自發地躺上一點皺褶也沒有的潔白床鋪，多虧她的配合，各種層面上都很疲勞的里維才終於能放心去盥洗。

再次回到房間時，里維發現漢吉不知為何蜷縮著身體入睡，讓他不自覺地揚起小小的微笑。

他躡手躡腳地把搬椅子搬到床邊，坐下來準備睡覺，卻忍不住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睡臉。漢吉明明給人一種睡覺時會張開四肢、占據整張床的印象，讓里維甚至做好她會打呼、甚至是磨牙的心理準備了，然而此刻熟睡時的她卻像個孩子一樣縮在床的中心，呼吸平穩地入眠，比起擁她入懷的慾望，里維心中的憐愛之情油然而生，讓他不禁想在閉眼前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隔天，艾爾文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來里維房間請他轉告漢吉先請假一周，然後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

「你們和好了嗎？」一起走去食堂的路上，艾爾文微笑著問。

「誰知道，」里維平淡地應道。「我搞不懂她。」

聽他這麼說，艾爾文忍不住輕笑出聲。「我倒是覺得，你了解她的程度早已出乎我當初的預料了。」

兩人一起吃完早餐後，里維拿著漢吉的份回房，發現漢吉不只醒了，還換好了衣服、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

「早呀里維，那是要給我的早餐嗎？」她隨手抓出一束亂糟糟的馬尾，一邊笑著說道。「謝謝啦，你也太會照顧人了吧，好像老媽子喔。」

「你要去哪？艾爾文已經準你請假了。」

「咦？我又沒申請放假。」漢吉一本正經地說。「我有好多事要做耶，要趁忘記之前，去把實驗的情況和我的推論記下來，把之前的實驗數據整理成報告，還有固定巨人四肢的裝置也要再改良，所以要跟技術小組約時間……」

里維打斷她。「至少吃完早餐再走吧，還有頭髮我幫你綁，都打結了。」

「……嗯，那就麻煩里維了。」漢吉有點心虛地別開視線，垂下手來說道，她難得洗過的蓬鬆髮絲因此散開，擋住了她的側臉，於是原本映照在她臉上的晨光，便突然被影子取代。

漢吉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下，吃起他拿來的麵包和事先泡好的紅茶，里維則是走到她身後，一點一點地把她糾纏在一起的髮絲梳開。

「傷口還好嗎？」

「那孩子力氣很大，可能要很久才會好。」

「桌上那罐藥你等等帶走吧。」

「……謝謝，里維很溫柔呢。」

這一次，里維沒有抗議，只是靜靜地用手指穿過柔順的頭髮，輕蹭過她微微泛紅的後頸，像是在撿拾重要之物一般，緩慢卻謹慎地把所有髮絲聚攏，綁成一個完美的高馬尾。

「好了，我送你回去。」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走去第四分隊的路上，漢吉一如往常，什麼事都拿來隨便閒聊，反而是里維異常地沉默，只會隨口回應幾句。

他本來想著送漢吉到辦公室後就走，但漢吉才剛踏進辦公室，一名金髮男子就走過來，用力地向她鞠躬道歉。

「分隊長，沒經過您同意就殺了珍貴的實驗體，真的非常抱歉！」

就是這傢伙救了漢吉啊。里維一邊想著，一邊認出他就是那個在捕捉巨人行動中活下來的第四分隊成員。

「不，是我太不小心了，莫布里特做的是艱難但正確的決定，我很慶幸有人能當我的煞車，畢竟實驗總是容易讓人興奮過頭呢。」漢吉笑著回應。

大概是想起了她的寶貝巨人，漢吉有點悵然地頓了頓，但沒過多久，她就猛地轉身，對漢吉班的全員說道。「不過，這次意外正好顯露出了固定裝置的不足，等到整理完實驗的數據後，我們就來想看看怎麼改良吧！」

「是！分隊長！」包括莫布里特在內，大家都雀躍地應道。

「啊、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把累積的公文處理一下，」漢吉苦笑著說道，有點失望地在辦公桌前坐下。「不然會給艾爾文添麻煩的。」

看到一切似乎都回到正軌，里維準備跟漢吉說一聲他要先走了，她卻突然叫道。「啊、說到艾爾文我才想到，我忘了選副官這件事了！」她苦惱地抓了抓頭髮，立刻就把里維綁的馬尾弄亂了不少。

「呃……說到副官，應該要能……」她突然停止自言自語，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發現一樣，漢吉驀然抬頭，望向漢吉班的成員們說道。「話說回來，那時候只有莫布里特的回答不一樣呢。」

聽她這麼說，在場除了里維和莫布里特之外的人，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副官就由讓莫布里特來當怎麼樣？」漢吉徵求大家的意見。

「我覺得很好。」「很適合呢。」「感覺只有他拉得住漢吉分隊長。」幾位成員都帶著笑意回答。

「那就這麼決定囉！」漢吉開心地說道。「那麼事不宜遲，莫布里特你就跟我一起去找艾爾文報告吧。」

似乎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是、好的！分隊長！」莫布里特有點慌亂地應道，然後就被漢吉拉著往走廊上跑。

兩人像一陣風似地捲出了辦公室，留下本來早該走的里維和其他人尷尬地互看。

想了想，「那傢伙說的『回答』是指什麼？」，里維忍不住問道。

聽到他的問題，所有人面面相覷，似乎在猶豫能否如實告訴里維，過了好一陣子，里維昨天見過的那個紅髮女兵才先開口。「其實，面試漢吉班的成員時，大家都被問了『要是兵長問我們分隊長在哪的話，會怎麼做』這個問題。」

這個我倒是早就知道了。里維想著，但挑起眉頭繼續聽。

「而我們全部都說，如果分隊長在忙的話，會幫忙隱瞞她的去向，只有莫布里特說，」另一個高大的黑髮男性接著說道。「『我會視情況而定，如果我判斷那是必須當面傳達的重要訊息的話，即使您不願意，我也會告訴兵長您的位置』。」

聞言，里維一怔。

「那時候我們還擔心，他會不會因為這樣不被錄取，不過現在看起來，分隊長並不排斥下屬和有她不同的意見呢。」

「而且我想，這也代表了漢吉分隊長，並非像傳言說的那樣一心想避開兵士長吧。」留著紅色短髮的女兵若有所思地說道。

她身旁的眼鏡男認同地點頭。「我認為這個推論的可能性很高，畢竟昨天也是，只有兵長您有辦法帶分隊長去休息，對於這點，漢吉班的全員都非常感謝您。」

「……我只是那時候剛好很閒。」里維故作鎮靜地說道，然後無視漢吉班成員對他投射的視線，快步走出了漢吉的辦公室。

他努力想抑制自己不自覺加快的步伐，但毫無作用，走廊間的窗格透著窗外強烈的陽光，讓里維想起今早漢吉映著陽光的側臉，昨晚用盡力氣哭過的痕跡還殘留在她的眼眶，然而戴起眼鏡的她，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普通地笑著，那一刻，他才終於理解了，對於漢吉來說，在為人類的自由和知識奉獻的道路上，會成為障礙的情感都必須被拋在腦後，對此，哪怕要逃避他人的真心、忽視自己的恐懼，還是忘記那些不經意間顯露的感情，她都會一一嘗試。

於是那個瞬間，里維忍不住覺得，也許放棄對漢吉步步緊逼，才是最不會傷害到她的選擇。

然而，現在他意識到，無論漢吉多麼堅定地朝著前方邁進，這些被擱置的情感，終究會在她的人生中留下某種軌跡。

就像無論他再怎麼抵抗，終究還是陷進了那雙紅茶色的眼眸一樣。

你就做好覺悟吧，漢吉。里維想著，同時跨著步伐，往漢吉所在的地方前進。既然不是真的想避開我，那我就不可能放棄了。

我就讓你習慣吧，就像你讓我習慣身邊有你的存在一樣，我也會讓你漸漸地把我當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讓你回過神來時發現，你已經不能沒有我在了。里維默默地下定了決心。

然後一如往常、亦如同今後預計的每一天，他在遠處的人群之中，輕易地鎖定了她的身影。

The End.

Written by 清紫_Plurk@rohan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