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而不爛
@soo_hun_kang少年自噩夢中猛然驚醒,一身的冷汗。
他慢慢地把氣喘勻,待到胸前起伏稍稍平緩後,抬起手,十指合攏,放開,褐色的眼眸逐漸聚焦。真的醒了,剛剛那只是夢而已罷?被穿著墨色衣衫的人掐住脖子,無止盡地索要他的身子,一個又一個,彷彿沒有盡頭般,只要一張嘴呼吸就會被刺鼻的天乾信香淹沒,當他們一邊喘氣一邊讚自己又香又甜時,他根本聞不到自己的氣味......
氣味?
他努力撐起身子,環顧四周。一股若有似無的清苦藥香在空氣中飄盪,他躺在一張舖了涼蓆的榻上,房內光線昏暗,唯一的圓窗被拉上竹簾,外頭的日光應正好,只是怕叨擾休息的人而體貼地遮擋了。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單衣,並不是道服的款式,相當簡單乾淨。他偷偷拉開衣襟,發現不僅腰上的紅繩不見了,手上的銀環和耳墜也沒了,只剩乳粒上一個孤單的小環。這些都是家中敗落、被賣入娼館後不被允許拿下的,就連後來輾轉進了那淫穢妖道,這些東西也因能夠助興取樂而一直戴著。如今竟能拿下,自己莫不是已經死了,來到另一個世界?
「那些東西戴著沒辦法睡得舒適,我幫你拿下了,就在枕邊。」
少年被嚇得下意識合攏衣衫,低頭一看,果然枕邊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紅繩銀環。竹簾被支起,外頭陽光洒落,他這才看清來者。烏黑髮瀑有些柔柔地披在肩上,有些扣到耳後,露出光潔的前額。是個十分清雋昳麗的人兒,眉是眉,眼是眼,彷彿是用圭筆細細勾勒出的,若非眉上小痣有些點破的意味,否則真如畫中人一般。
有些看愣了的少年半晌後才回過神,馬上警覺的往後蹭了蹭,因為他看到對方手上端了碗藥。
他對湯藥十分抗拒,凡是端藥給他的都是想把他撩撥起來去服侍別人,哪個是真來治病的?他不喝就灌,灌不進就下在飯食裡,或加在薰香裡,待他汁水氾濫、身體叫囂著要人好好疼愛,再丟到某個天乾的懷裡......
對方看出他的惶恐,只把湯藥放在一邊的小几上,牽了他的手來觀脈。少年顫了一下,那人的手冰冰涼涼,有種令人心安的感覺,便沒有抽回手。
「腎氣浮弱、陰火虛旺,又神思惶惶不寧。」那人平靜地說道,「不喝點藥補身,虧空下去小命難保。」
近在身旁,少年聞得一股除湯藥外的味兒,有些辛香料的刺辣,更多的是一種暈呼呼的酥麻感,聞了讓人有些意識渙散,像是在哪兒聞過這味道......他想起來了,從那妖道觀的廡房逃走的時候,那些看守的門人便是被這種麻藥般的味道迷惑,他和其他兩個地坤被交代在舌下含了苦蔘,才得以清醒地逃離。
「是你救了我們......?」
「我交給你大師兄的那味麻藥挺有效的吧?」那人狡黠一笑,眉眼嫵媚流轉,「只是接應而已,談不上救。」
少年猶豫了片刻,總算捧起那碗湯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果然不是什麼春藥,喝下去通體舒暢,下腹暖暖的,精神也好了些。「你......你叫什麼名字?」
「石蓮。你呢?」
「江......」少年癟著嘴半天沒把話說全,他看了看枕邊的什物,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江小酥。」
「小酥。」石蓮複誦了一遍,像是把這名字在嘴中含著細細品了一番,「那麼,小酥好生休息,其他的身子好了再說。」
目送石蓮背影離開,江小酥嘆了口氣倒回臥榻上,豆大淚珠撲簌簌地滾落。那位大師兄真沒騙他,真把自己送出來了,那麼,他或許真的是個好人罷......只是,若是個好人,又怎會待在那可怖的妖道觀中助紂為虐?或許自己也不能放心得太早,剛剛沒有詢問這裡是個什麼地方,以後又要把他送到哪去,石蓮雖然美麗,但還會使麻藥呢,或許又是個陷阱也未可知......
也不知是石蓮身上的香氣還是那碗湯藥的效果,江小酥在胡思亂想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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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他真的是想多了。在石蓮的醫治下,江小酥的身子不過半月便好了七七八八,能夠下榻走動後他也出去遛達了一圈,這兒是間名叫「不羨仙」的話本茶齋,雖然似乎有在賣些奇巧的小玩具、也有許多風流美人出入,偶爾或能聽見一些曖昧的聲響(這方面的直覺他被訓練得非常靈敏了),但總覺得與先前待過的暗娼館子都不同,是個......他也不知如何形容才好,一個光明正大享受肉體之歡的地方?
「合歡宗」,他看著櫃台旁的小牌匾,想著這名字取得還真不錯。
不過,並沒有任何人逼他做什麼,也無人安排他去哪,除了病比較重的時候給他比較滋補的藥膳,身子好得差不多後每日只得幾碟小菜飯,他再怎麼拖沓著不肯面對,也看得出有逐客的意思了。
一起被營救的另兩個地坤都回家鄉去了,就只有他,對未來該何去何從一片茫然。既無家可回,也沒有營生的本事,細算下來,被拐賣後他之所以能活在這世上沒死在哪條陰溝裡,也只是因為他有副好看的皮囊可利用罷了。
他曾無數次拿起那條綴了珠飾的紅繩在身上比劃,頹喪地想著,莫非他命中注定得是個賣貨?
養病期間,江小酥一天一碗藥的被照顧著便有些依賴上石蓮了,不僅是因為人長得美麗醫術又精湛,他更喜歡石蓮從容優雅的姿態,尤其那雙踏著高底鞋的美足,總是能讓他看呆了眼。偶爾稍稍踰矩的拉著石蓮的衣裳或小臂撒嬌也從未被拒絕過,他心底那個被悲慘境遇嚇得躲藏起來的嬌憨少爺的靈魂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只是江小酥也很清楚,石蓮並沒有任何的義務任他賴著,尤其他不再需要喝藥後,就更少看見石蓮了。外面有那麼大的世界,那麼多的事情值得去做,沒有任何人有義務照顧一灘只會撒嬌的小爛泥。
也許還能再努力一點點,振作一點點......
終於有一天,他鼓起勇氣找了石蓮。
明夷鎮就這麼大,但石蓮行蹤飄忽不定,有時候還到別處雲遊去了,江小酥打聽了好幾日才在某條市街上尋著人--街邊的騷動那麼大,要不注意也難。一頭酒紅色捲髮的俏麗女性正用驚人的氣勢與一位長相俊俏的小哥鬧成一團,江小酥認出那是在茶齋裡打過幾次照面的瓖湛,他非常害怕這位小姊姊,每次被她看著總覺得那雙琉璃葡萄似的大眼正在搜刮自己身上的剩餘價值。
石蓮悠悠地坐在一邊優雅地喝茶看戲,江小酥一邊避免被鬧劇波及一邊靠過去。
「石蓮......」
「小酥?」石蓮抬眸看著身邊忸怩的人,「有什麼事嗎?」
「那個......」江小酥深吸了口氣,「我、我已經求了掌櫃,讓我在茶齋裡工作了!雖然只是個端茶倒水的小伙計啦......」
石蓮看了看小酥,露出了然的笑容,「很好呀,這是很不容易的第一步。好好做!」
「我知道我沒什麼用,也不像茶齋裡的哥哥姊姊們都有一技之長,但是......」江小酥的臉羞得通紅,聲音變得跟蚊子一樣細小,「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也加入合歡宗一起修煉......?我也......想成為像石蓮一樣厲害的人......」
最後這句話被瓖湛成功擒郎後的爽朗笑聲給蓋了過去,他也不曉得石蓮到底有沒有聽清。只見石蓮放下手中的茶杯站了起來,跟瓖湛一起欣賞她新得的戰利品。
「小酥,你喜歡什麼顏色?」就在江小酥想著是不是該離開時,石蓮回頭喚了他,「回頭,替你挑把順手的相合傘吧。」
「......嗯!好的!」
江小酥的臉上露出二十一年來的人生從未有過的、對生活有了一絲期待與希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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