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不過只是生命裡的小事 02.
itsuse結束了八個月的外派支援,在楓葉開始染紅的季節裡,安達再度回到了熟悉的東京、熟悉的辦公室。在長崎的生活每天都是新的刺激,但能重回熟悉的環境也是令人安心,而不同的是在私領域,他與黑澤開始真正活在彼此的生活裡。
原本屬於一個人的空間變成兩個人的,不只是在空間配置上做了很大的調整,作息也得相互配合。有新的發現、也有新的磨合。他們背過身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只有彼此的真空,像是水晶雪球裡的小小世界,偶爾的跌宕揚起的都是點點絢爛。
隨著時序接近年末,各家公司行號開始進入忘年會的旺季,以感謝一整年下來的辛勞為藉口,找到喝酒狂歡的機會,或許才是忘年會真正的目的。因此有些較大的公司除了有全體的忘年會,還有各部署間的小聚。豐川商事從黑澤與安達入社之後的幾年間隨著事業的進展,部門之間也擴大了不少,全體的忘年會早早就在月初舉辦過,為的就是將「真正的忘年會」留給各部門。
這天,是接近營業最終日前最後的「花金」——星期五,絕對是忘年會的搶手日子,黑澤所屬的業務一課,自然沒有錯過這個絕佳的時機。
「抱歉啊安達,晚上不能一起吃飯了⋯。」在午休時間的員工休息區,才一坐下,黑澤就嘆了口氣,帶著陰鬱的表情開口。
「沒事啦!組內的忘年會也很重要啊。」看著坐在對面嘆氣的黑澤,安達笑著安慰道。原本黑澤並沒有要參加組內的忘年會,卻被主辦的北村私下透露「大家都說黑澤如果不去就沒興致參加」的千託萬拜之下,勉強答應了出席。被剝奪了週五與安達共度晚餐的時間似乎讓黑澤相當沮喪,相較之下,安達倒是完全不以為意。
不過看到那樣的黑澤,他還是忍不住想做點什麼讓對方打起精神,於是在前一天晚上對他說:「不然午餐的便當讓我做吧,希望優⋯優一可以打起精神來。」
一聽見這句話,黑澤臉上的表情讓安達一瞬間以為自己居然又聽得見對方的心聲——「高興得都快升天了」在腦海中清楚地響起,讓安達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真的太誇張了啦。快點說想吃什麼,但⋯我的手藝沒你好,太難的我做不來喔。」
「只要是安達做的我都吃!」黑澤的秒答,反而讓安達害羞了起來。第一次為對方做的蛋包飯明明從外觀到味道都是個悲劇,現在卻依舊是對方手機的待機畫面。他嚴重懷疑與黑澤的朝夕相處下,自己哪天肯定會誤以為自己的廚藝可媲美米其林餐廳。
最終,安達還是做了自己最喜歡、帶便當也最容易的飯糰,不過配料當然是刻意選了黑澤愛吃的,一如黑澤也總是會做他喜歡吃的那樣。
「快點吃啦,如果連我做的便當也沒辦法讓你打起精神,我會很傷心吶。」
「不——我超開心的——」聽見安達這麼說,黑澤急忙拿起飯糰大口咬下,「安達的味道好好吃。」
明明是充滿感動與真誠的感想,卻讓安達一口茶差點嗆到。他感覺耳後有些發燙,連忙也低頭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飯糰,啊,味道好像有點太鹹。為了想要讓黑澤打起精神,一時貪心配料就放太多了。
他嚥下那口太鹹的飯糰,笑著對黑澤說:「晚上好好享受組內的忘年會吧,說不定有機會抽到大獎。」
「說得也是,聽說獎項有A5和牛兌換券耶,如果抽到的話就可以和安達一起吃了!」拜課長所賜,過去業務課的忘年會獎項一向不錯。這次當主辦北村私下拜託黑澤時也運用了事先透露獎項的內容作為交換。想起了這件事,黑澤忽然覺得多了點動力,嘴角也揚起了笑容。
「真的嗎!那就拜託你抽到了!」聽見和牛兌換券的安達眼睛一亮,比了一個雙手合十的手勢,祈禱幸運之神降臨。
看到對方臉上一掃剛才的陰鬱,安達的心情也跟著舒坦下來。他抬起手看看錶,短暫的午休即將結束,趕緊塞下最後一口食物,與黑澤一前一後起身回辦公室。但才邁開腳步,就忽然被腳底異樣的感覺絆了一下。
「怎麼了?」黑澤立刻回過身,用擔心的眼神看向安達。
「啊,好像有東西卡在鞋子裡,有點刺⋯」安達低頭看看腳底,確認不是踩到什麼尖銳的東西,那個異樣的不適感似乎是來自皮鞋內側的邊緣,才想到這個感覺好像從早上就有了,只是趕著通勤沒特別注意。
有時鞋裡就是會不經意地卡進小石頭之類奇怪的東西,但那通常不會有什麼大礙,除非真的痛到沒辦法走。所以當下安達選擇忽視繼續趕路,而經過一個上午也沒再感覺到那個異樣,所以他就忘了這件事。
「那樣很不舒服吧,要脫下來看看嗎?」
看著安達左右扭動腳踝像是在確認卡在鞋子裡的異物到底在哪裡,黑澤忍住了想要蹲下來替他脫下來檢查的衝動,盡可能地用平靜的語氣詢問。
「沒事沒事,它好像不見了。」輕輕點了點鞋尖,異物感又消失了。安達呼了一口氣,抬起頭對黑澤笑了笑:「走吧。」
看起來的確不是什麼大事。儘管有些擔心,黑澤也只能順著安達的回應點點頭,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去。
事後回想起來,安達才意識到那個不適的異物感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什麼。
過去也不是沒有鞋子卡進異物的經驗。但那天,那東西卻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當他忘記異物的存在時又狡猾地出現,時不時地刺他一下。
直到下班回到家,安達才終於解決了那個令人煩躁的不適感。可能是因為走動的關係讓異物越陷越深,他花了一番時間才終於找出原來是卡進了一顆尖銳的小石子,所幸冬天穿的比較厚,否則可能會被刮傷腳底也說不定。
「嘖,原來就是你!」他有些埋怨地看著今天一整天讓他走路不順的始作俑者,陷入了沈思。
卡進鞋裡的小石子,不像擋在眼前的阻礙那樣顯而易見,就算不馬上處理也還能走,所以很多時候只要視而不見就可以暫時忘記它的存在。
儘管如此,「那樣很不舒服吧」腦中響起了黑澤對他說的話。
就算看不見,障礙依舊存在。儘管埋得深,卻會冷不防地被刺痛。
他以為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卡在生命裡的那些微小疼痛應該早就無以為傷,也必須無以為傷。
但有些早就習慣的事,很多時候只是為了維持日常而關閉了感覺,只有在無人之處細細爬梳,這才發現原來傷口依舊疼痛。
何嘗不想安穩舒適地行走,何嘗不想沒有窒礙地生活。
揉了揉彷彿還殘留著不適感的腳底,安達想,關於那個像是卡著什麼似的感覺,也許他該和黑澤好好談談。
——TBC.